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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幽灵

作者: 交通条子    发表时间:2022-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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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失落的掘墓人

 

2000年3月27日,夜,俄罗斯。

此时的莫斯科终于告别了1991年时红旗在冷风中飘落的悲凉,当地人手持着蓝白红的三色旗迎接着已经是俄罗斯联邦的国家新一任总统。他曾经是克格勃的特工,曾经不希望退党,如今的他向俄罗斯民众承诺要用二十年时间来还给俄罗斯人一个强大的国家,这片充满着寒冷与血色浪漫般的文艺气息的广袤土地上,人们经历过史诗般的强大与壮丽,直面过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苦难与屈辱。如今,他们似乎终于再一次等来了一个机会。

让自己再次回到强大国家行列的机会。

不是每个人都能对此感同身受,比如身在莫斯科郊外100公里的某科学城里,68岁的前苏联共产党党员弗拉米格尔.乌里扬诺夫就对黑白电视机里的那位前克格勃特工、新任俄罗斯总统很无感。

因为这个老头子所认同的国家永远是那个用红色作为底色,以镰刀和锤头作为标志的国家,这个国家诞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末尾,崛起于二战之前,强大于上世纪50年代,拥有世界上最完整的工业和科技体系,强大的国防实力能让全世界颤抖,而这个国家不同于历史其他强大帝国的地方是——他始终关切社会最基层的人的状态,那些基层的农民、工人、教师、军人等等等等的生存状态,他始终都保持着底层向上层奋进的通道。

毫无疑问的,这是一个有着无限活力的国家,他的历史其实并不长,不到八十年,放到古代的封建帝国里,这才不过是一个王朝的上升期而已。

但令人意外的是,这个本来应该有着无限活力的庞大现代化国家,却早早衰亡、解体了。

乌里扬诺夫不能理解,一个好端端的国家为什么会在短短几年内就走向了解体。更不能理解的是,曾经缔造了这个国家的政党为何在危险来临时,没有采取任何血性的果断行动来自救,而是在关键时刻因为举棋不定而输掉了一切。

他痛恨那位头上顶着地图轮廓一样的色斑的戈尔巴乔夫,一开始他曾经以为这位总统头上的色斑是苏联的地图轮廓,但残酷的现实却以讽刺的意味提醒他所谓俄罗斯联邦的地图轮廓也很像这块色斑。

更别提这位末代苏联总统被人逼着念反对苏联的讲稿,而台下那么多的所谓苏维埃代表们居然像看滑稽戏一样看着他,孤立、无力、幼稚在那个时刻被无限放大,然后通过摄像机传播到了全世界。

当一辆看起来有些破旧的车处于通往悬崖的下坡路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个傻瓜不合时宜的去狠踩一脚油门,对于苏联来讲,戈尔巴乔夫就是那个不合时宜的傻瓜。

在苏联时代,像乌里扬诺夫这样的党员科学家是受人推崇和尊敬的,党和国家为了让他们能够安心从事研究,会在广袤的土地上用人工兴建的方式建起一座又一座科学城,无论是研究设施和还是诸如医院、学校、幼儿园等等的社会服务设施都应有尽有,这样的科学城在普通的苏联地图里根本找不到,为了保密,官方故意隐瞒了真实的地图坐标,只有在最专业的行政区划图或者军用高精度地图里才能找到精确的位置,而且即使是这样的地图上,显示的也只是编号,而非真实的地名。

随着苏联的解体,新政权在西方休克疗法的欺骗下,卢布像废纸一样贬值。伴随着国家解体、经济崩溃的是曾经的信仰也在蒙尘,曾经科学城里,众多乌里扬诺夫的同志们为了能吃饱肚子不得不做出背弃旗帜的选择——不断有操着阿肯色州口音的美国佬们挥舞着一叠又一叠的支票找上门来,用奔驰宝马甚至是直升机接走这些精神上信仰崩坏,物质上处于饥饿状态的苏联技术专家们,他们有的去了波音、有的去了麦道或者通用公司,也有的去了洛克希德·马丁,最不济的也去了兰利。美国人就像当年招揽德国专家一样用美元和优厚的待遇带走了他们,而在这之前,他们曾经的唯

一工作目的,就是要用自己的科研成果让美国在可能爆发的第三次世界大战里一败涂地。

虽然乌里扬诺夫骨子里看不起这些跟着美国人跑了的叛徒,但是现实的情况却是,拜这些见利忘义的叛徒所赐,已经是一座空城的科学城留下了大量足够他自己苟延残喘的剩余边角料,他确实不需要太多的生活资源,有伏特加、苏联红军的军用口粮、别人丢弃的旧衣服和厚棉被以及能用来当柴火烧的门板就行,水电在这里几乎是永远不缺的——这里的自动化水厂和核电站还要为莫斯科提供保障,所以倔老头子不用担心断水断电。

他曾经也想过离开这个耗费了自己大半辈子的鬼地方,为了他自己所谓的科学研究,他的妻子也死在了这里,他的儿子在八岁时夭折。这里是凝聚了他半生荣辱沉浮的地方,但是当他真正离开去到莫斯科的大学去任教的时候,看到的确实另外一副让自己无法面对的景象,曾经的红军老兵们拿着自己用鲜血和伤疤换来的勋章在满是外国收藏家的露天市场里叫卖,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的孙女能够喝到一口牛奶吃到一块大列巴。他更从军方的朋友那里知道,红海军的核潜艇官兵们经常大半年了都不能足额发放一次军饷,为了活下去,他们不惜用前人冒着生命危险探索出的核潜艇海底出击航线为墨西哥毒枭们运送毒品到美国去。

他曾经有高傲的自信和信仰,而如今,这些在冷酷的现实面前都如同闪亮的玻璃渣一样碎了一地。

回到这里,回到科学城,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死去也许并不是一个坏的选择。

而现在,在俄罗斯新总统的就职演说当中。又一个操着美式英语的美国佬在用一种让乌里扬诺夫极端厌恶的口吻滔滔不绝的对他进行着诱惑:

“先生,看看您的周围,像您这样不可多得的天才不应该蜷缩在这个破败的废墟里浪费您宝贵的生命啊。您有宝贵的天赋和成果,缺的只是一个展现的机会和平台。而我们,能给您提供这样的机会,能让您实现自己最大的个人价值。”

“我只是个糟老头子,你也看见了,我现在就靠伏特加活着了,手抖得连计算尺都按不住,”乌里扬诺夫缓慢地举起了自己因为长期酗酒而抖动不已的右手,“这样的我,能给你带来什么?”

“您的头脑和您的理论,”美国佬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全世界的同行都知道,在人类思维意识的研究领域里,您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我们需要您的成果。当然,作为回报,您将获得相对应的优厚待遇。”

“什么待遇?”

“我们将为您提供一切您想要的,金钱、荣誉、地位,一切您能够想到的,哪怕是全世界科学家们梦寐以求的诺贝尔奖都不是问题。”

“那么,代价呢?我需要付出的又是什么代价?”

“只需要您在这里签字,”美国人熟练的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摞纸,那是入籍美国的全部文件,“只要您加入美国国籍,承诺您所有的科学研究成果属于美国,并为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家安全服务,就这么简单。”

然后,美国人面对的,是乌里扬诺夫长时间无言的沉默。这个来着冷战胜利者国度的异乡人不解的看着面前的俄罗斯老头子——后者头发和胡子全白了,长时间的不健康生活方式让老人右手时不时陷入到颤抖中,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毫无生气可言。

但就是这样一个快要与死神手拉手的老头子,在听到美国人开出的条件以后,似乎有一种发自灵魂的内在从他那垂垂老矣的身体里觉醒了,美国人肉眼可见地发现乌里扬诺夫挺直了自己的腰杆,用一种战场上蔑视敌人的眼神盯着自己,然后就听到了这个倔强的老头子明确的答复:

“听着,你开出的条件真的不算过分,你们美国人曾经用这样优厚的条件招揽到了爱因斯坦和冯布劳恩,但是你这一套在我这里没有任何用处。我有我自己的信仰和我的祖国,所以,别浪费时间了......”

“您的信仰,您指的是布尔什维克和列宁主义吗?谁还会信仰那个?如今这个世道,不能变现的东西没有任何价值,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狗屁不是!现实一点吧先生,”美国人谦卑的耐心似乎终于到了极限,开始显露出傲慢的本质,“要不是看在招入一个前苏联专家就能拿到100万美元酬劳的份上,谁会愿意来到这个充满着廉价妓女和劣质伏特加的失败国家来,跟你这样的糟老头子浪费时间!要不是你脑子里的那点新奇理论让五角大楼的DARPA(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里的那些疯子们有点念想,鬼才会愿意对你这么耐心!”

“说了这么多,你是谁?”

“我是美国威尔斯高级猎头公司的高级猎头,负责为五角大楼物色前苏联技术专家。”

“那你知道我又是谁?”乌里扬诺夫面无表情的逼近了美国人。“告诉我,我是谁?”

如同梦呓一般,刚才还在傲慢的美国猎头从心底里感觉到了一丝可怕的寒意,他不敢直视俄罗斯老头子的眼,仿佛那眼睛就是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他想赶紧离开这个充满着酒臭气的破败屋子,但是他的双腿仿佛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法动弹。

美国人此刻才觉察到一个恐怖的事实,他的大脑意识仿佛依然被硬生生的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是他自己的意识,在不停地警告自己赶紧离开这个透着危险的地方。而另外一个不知名的意识则像毒蛇一样牢牢地缠住了自己的双腿,完全动弹不得。

恐惧和无助突然就这样攥紧了美国猎头的身体,这是一种濒死的绝望,据说被食肉动物捕获的猎物在遭遇致命一击前都会有这样的绝望。

当然,这种绝望的持续时间往往出奇的短暂——

乌里扬诺夫的右手终于不再颤抖,此前美国人看到的不过是障眼法一样的假象,俄罗斯老头子的右手紧握着锋利的苏联空降兵匕首,毫不犹豫地插进了美国猎头的胸口,鲜血从洁白的高档衬衫里澎涌而出,老头子没有给美国人任何反应的时间,只是在他的耳边留下了一句话:

“我是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坚定的布尔什维克,如果这些词汇对你有些陌生的话,这句话你肯定不会陌生,”说着,乌里扬诺夫果断地从美国人的胸口处抽出了匕首,在匕首血槽和锋利锯齿的撕裂下,鲜血又一次喷了出来,傲慢的美国佬终于在痛苦的抽搐中倒下了。

“我是信仰共产主义的无产阶级,是你们的掘墓人!”

 

三小时后,乌里扬诺夫终于再次完成了他的实验——他用自己设计的那台脑电波干扰器成功地干扰了一名美国人的大脑思维,令其行动迟缓呆滞,而他,一个68岁的俄罗斯老头子用一把苏联空降兵匕首就轻易的结束了美国人的生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脑电波干扰器实际运行实验了,而这次实验的结果令他的相当满意,这次干扰的持续时间第一次维持到了7分钟左右。

他确实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用来访的美国人来实验这台设备了。但是不要紧,终究会有提醒他这个危险实验次数的地方。

乌里扬诺夫拖着那具尸体走到了自家房子的后院,在那里有四个坟墓一样的土堆散乱的分布这,而在另外一侧,一个可以勉强塞进一具尸体的土坑等待着安放死尸......

失落的掘墓人将敌人的尸体抛进了土坑,他没有战胜敌人的成就,更大的失落感在他的心底缠绕着,他的党和他的国家已经彻底失败了,所以他只能用这样无谓的报复来短暂缓解自己那无尽的挫败感。

在彻底掩埋尸体后,他终于感觉到了疲惫。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位新的访客来到了他的住宅前,来人有一副东方人的面孔,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鲜红色的五角星帽徽上,“八一”组成的汉字显得格外独特。

“别再这样了,老家伙,跟我走吧。”

 

 

 

 

 

 

 

 

 

二、哭泣的国际歌

地处中国大西北深处的戈壁滩上,一座规模庞大的科研基地矗立在荒凉的土地上,这里人迹罕至,远离几乎一切纷乱复杂的电磁波干扰,这个基地没有公开的名字,对外的公开名称是061后勤基地,直属中央军委,占地面积极大,主建筑是一把形似利剑的白色高楼。

在这白色高楼的一层内,是用于人类思维意识研究的临床对象,由于研究项目的特殊性,这些临床对象几乎都是植物人,他们无法苏醒,无法进行任何行动,只有呼吸还在继续,只有心脏还在跳动,只有大脑思维还在运转。

他们还活着。

她还活着。

深爱着她的吕飞,像往常一样给她读着日记......

2014年6月15日  晴

这是来到这个位于中国西北部戈壁滩的第五个年头了。

以前的我从来没有写日记的习惯,那个时候的我在大学校园里,一边埋头于自己的研究生学业,一边和我的她谈着风花雪月的恋爱。

如果没什么意外,我的人生也许就是一条上升的直线,我一直都没怎么努力就考到了好大学,我承认我有天赋,顺带还比同龄人自律一点,知道在人生的关键阶段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哪怕是完全不理解父母和老师的唠叨也不要去本能的抵触,是的,这是一种有着强烈的自保意识的顺从,在十五六岁的叛逆期里,我始终保持着两幅面孔,一面是像个乖孩子一样作息规律努力学习成绩稳定而优秀,而另外一面呢,我会在为数不多能放松自己的时候做一些处于叛逆期的男孩子们都会想做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喜欢我的同桌,她有乌黑靓丽的长发,精致的五官,红唇白肤之下使得她即使只是一个素面朝天的女高中生都让人误以为她化了精致的淡妆,当然更让我意外的是她与实际年龄相比可能有些早熟的身形。

那个一套宽松的运动服作为校服的年代,尺码偏大的校服遮盖的,是一个曲线毕露的完美女性身材。

只要情况允许,我会用自己的眼睛贪婪的看着她,我不在乎被她误会成色鬼,到现在我也这么认为,当一个美女在你身旁的时候你作为一个男人多看了几眼那是正常的反应,同时也是对美女的一种发自本能的尊重。

更何况我当时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她。

年轻躁动的心在美好的驱使下会萌发出一点欲望,表白的欲望,渴望获得的欲望。

但是问题来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她已经拒绝了众多追求者的情书。

因为那些情书是作为同桌的我代为销毁的。

必须承认,那些情书里除开大部分肉麻庸俗的以外,确实有不少还是文笔上乘的佳作,每次替她读到那些佳作时,我真的是觉得写得太好了。

但是写的再好也逃脱不了已读不回这种默认的拒绝的结局。

我问过她原因,她说她都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我不知道,但是现在这些我真的不喜欢。她淡然的一笑。

我告诉她其实我也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不表白?

像他们一样写情书给你?我才没那么傻,在你这里这样的失败者太多了,有必要再多我一个吗?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喜欢让你接受?

所以呢?

所以我倒是觉得,我以后考大学有了自己想要学的专业了。

什么专业?

研究人类大脑思维的专业,搞清楚人类的思维模式,应该就能更容易搞明白你到底喜欢怎样的男人吧?

听我这么一说,她难得的大笑起来,那是青春少女的笑声,爽朗阳光、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

可是,吕飞,你知道吗?

猜一个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其实是最难的。而且.....

而且什么?

我不准备拒绝你,我想考验你。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哦,让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哎,娃是好娃,就是有点木啊......

往后的日子里,我除了继续呆呆的看她以外,就是更努力的去学习,让自己时刻能跟上她的节奏。

我们进了同一所大学,她读了医科,而我学了神经生物学。当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她的第一句话就是:

“为了追我你至于吗?你还真研究大脑思维啊?”

“我 说到做到。”迎着她调皮的眼神,我以同样的目光直白的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

“我答应你。”

很突然的,考验期结束了。

后来我才知道,同桌的你早就喜欢我了。之所以你会把那些追求者的情书丢给我让我销毁,其实就是想让我明白你不会喜欢别的人。

“我喜欢你,也喜欢我选的专业。”

......

好了,今天就给你读到这里,我得去开会了,最近党建会有点多。

 

 

吕飞结束了今天的阅读,合上日记本,俯下身子向躺在床上的她深情一吻。然后准备去参加马上就要召开的党内民主生活会,会后则开始他在基地的科研工作。虽然无数国内的脑神经医学权威专家肯定的告诉过吕飞,她绝无可能苏醒过来。但是吕飞却始终没有放弃希望,一如他当年坦然的接受她的“考验”,选择神经生物学一样。

他一直坚信自己能够让深爱的她以另外一种方式苏醒过来。

离开她所在的房间,乘坐电梯到达基地的一层,在这一层里,只有空旷的走廊,走廊上只有一个很宽大的门口,进入门口就是基地的会议室,如同任何一个机关的主会议室一样,长椭圆形的桌子和黑色的椅子是标配。在会议室一侧的墙上,黑色LED屏幕上硕大的红字显示着今天会议的内容:061基地党内民主生活会。

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吕飞知道这是党的民主生活和组织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作为一个年轻的科研人员,吕飞并不理解为什么要将宝贵的科研工作时间抽出一部分来组织这样的活动,他所参与的人类大脑思维研究项目可以说是一项相当前沿的门类,如果能够获得技术突破,将不仅仅是改变未来人类战争的模式,而且会对人类文明的发展起到深远的影响。在这种伟大成果的诱惑下,将其视为毕生梦想而不顾一切的去探索、去研究,就是吕飞的选择,为此他的精神世界里只有科研而无其他,他是共产党员,他为自己的信仰而感到骄傲自豪。同时,他也必须是党员,因为此项研究的保密程度非常之高,只有科学素养与党性修养都很高的同志方能参与具体研究。

咣当!

一声沉闷的声响进入了吕飞的耳朵,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很苍老的俄罗斯老人的身形出现在了吕飞的视野内——乌里扬诺夫来到中国已经有差不多十四个年头了,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俄罗斯老人作为特聘的外籍技术专家似乎并没有为吕飞他们的研究提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老人每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用基地给提供的那些电子原器件鼓捣着那台从俄罗斯随身带来的设备,那台设备看起来极富年代感,是一个标准的长方体,外壳为木质材料和金属材料的结合,外形轮廓接近于一个惠普打印机,正面有两个旋钮,旋钮之上是一个长方形的刻度式的机械仪表,整个外观像20世纪七十年代那种家用的电子管收音机。

如同职业体育俱乐部的水货外援,这是吕飞的同事们对乌里扬诺夫的评价。

但是吕飞却从来不这么认为。

因为他随同基地司令员李致远中将去俄罗斯寻找这位老布尔什维克的时候,曾经亲眼见证过这台不起眼的设备的威力。

让一个美国人在七分钟内完全陷入了思维混乱的状态,最终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眼前的这位俄罗斯老人用一把苏联空降兵匕首结束了生命。

吕飞判断这是一种脑电波干扰装置,但是他觉得这种装置对于自己的研究项目可能并没有多少参考价值——一个最多只能保持大约7分钟干扰效果的脑电波设备,不说别的,在作用时间上太短了,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

令吕飞不解的是,李致远将军似乎格外看重这个俄罗斯老人,而且也从来没有把他当外人看待,李致远一般都直白的称呼他为“老家伙”,允许他在基地内自由活动,同时运用自己的职权调动各类材料来支持他的对那个装置的研究改进,即使这对这个基地真正的研究项目几乎没有什么帮助。

乌里扬诺夫在基地内的生活其实很单调,按时的作息,按时的锻炼身体,也适应了中国的饮食,除了离不开正宗的伏特加,而且只要不是工作时间就喝酒,每饮必醉。

此时,老头子就醉倒在了一楼的走廊内,他瘫坐墙角,没有任何生气,歪着头,以一种近乎痴迷的目光盯着屋内的那面墙。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会议室里的那面墙上挂着的是一面鲜红的党旗。

随着时间的推移,参加基地党内民主生活会的成员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会场,他们大多数都是三四十岁的样子,和吕飞一样对这种活动有那么一点敷衍。

当点名签到结束后,党内民主生活会的主持人李致远宣布了会议的第一项议程,全体党员唱国际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

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年轻的中国共产党员、同时也是年轻的中国科研人员们用自己的母语高唱着这首由法国革命家欧仁·鲍狄埃作词的歌曲,这是由刻在灵魂深处的信仰而迸发出的歌声。

而在这歌声里,大家逐渐的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同样的曲调,不同语言。

会议室内的党员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自己的歌声,大家循着这个不同语言声音听去,很轻易的就分辨出了语种。

是俄语。

有些苍老甚至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声乐的审美角度讲,几乎没有什么美感可言。

但是这苍老的歌声却把国际歌唱得悲壮、豪迈,歌者豪迈于自己的信仰,不加掩饰地向世人宣告着自己的理想,同时又透着无奈的悲凉——

刚才还瘫坐在走廊内的乌里扬诺夫,此时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像一把刺入地面的利刃一样笔直地插在那里,他右手轻捂在自己心口,神情庄严肃穆,用俄语高唱着国际歌。

而任谁都能清楚的看到,在乌里扬诺夫苍老的脸上,两道明显的泪痕显得晶莹剔透......

“让他进来吧。”李致远示意道。“在这个场合,他和我们一样,都是共产主义者。”

 

 

 

三、党课、老布尔什维克的回忆:冷战时代的技术疯狂

 

乌里扬诺夫和一群年轻的中国技术专家们坐到了同一个会议室里,他在这些年轻人的中间显得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这些黑头发的年轻人风华正茂,而他却垂垂老矣。

这些年轻人的国家正在崛起上升,而他的国家却已从世界地图上消失。

在感情上,这些年轻人与乌里扬诺夫没有任何的联系。

只有在信仰上,他们和他才有共同之处。

“这次的民主生活会,主题是信仰与工作”,李致远没有任何的铺垫,他以一种军人特有的直截了当向参加会议的所有人说明了会议的主旨,“也可以说,这是一堂党课。”

党课。

感觉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字眼了。

年轻的中国技术专家们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变化,他们似乎对这样的安排已经习以为常了。长年累月的形式化的思想政治教育已经透支了他们对于这些必要的党内组织生活的热情,取而代之的是一成不变的流程化思路,程序化的发言,必要的心得体会和笔记摘抄,这些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痕迹。至于内心灵魂深处的信仰,他们也一直在相信和坚守着,但是日常的这些程序化形式化的东西,却很难和坚守的信仰产生有契合感的共鸣。

而对于已经失去了国家和政党的乌里扬诺夫来说,这些却是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

“下面,我们请客座教授,乌里扬诺夫同志发言。”伴随着李致远铿锵有力的声音,会议室内响起了礼节性的热烈掌声。

俄罗斯老人站了起来,挺直了自己的身子,他握着酒瓶子的手还在颤抖,长期的酗酒对他的神经系统已然造成了损伤,他环视着周围,年轻的异国同志们仿佛在以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期待着他的发言,那不是一种猎奇的心态,而是一种渴望观察、渴望学习的欲望。

“李致远将军同志、在座的年轻的中国同志们,”乌里扬诺夫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感谢大家允许我参加这个重要的会议,对于我这样一个失去了自己的党组织的共产主义者来说,能够再次在这样的场合中发言,真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

沉默。

“我和你们一样,在你们这个年龄的时候,醉心地埋头于科研工作当中,对于这种日常的党内组织生活显得不屑一顾,老实讲,甚至还有点厌烦。为什么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样一种形式感十足但是却几乎看不到实际意义的工作上来?有这样的时间,我为什么不去继续自己的本职工作,继续自己那几乎想破了头都没有取得突破的研究上?”

乌里扬诺夫微笑着,而周围的中国年轻人的脸上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微笑,俄罗斯老人确信,他说到了这些孩子们的心坎上。

“孩子们,这是错误且危险的想法。”

如同刚刚点燃的小火苗被暴烈的强风吹灭一样,年轻人们的脸上写满了复杂的表情。他们开始困惑,好在刻在骨子里的隐忍和理智此时发挥了作用,他们决定耐心的听下去,听听乌里扬诺夫接下来要说的话。

“在我年轻的时候,供职于莫斯科郊外的罗蒙诺索夫科学城,那里聚集了全苏联最顶尖的数学家、脑神经专家、计算机专家以及材料学家,在那里我们从事着一项最为前沿的研究——人类大脑意识的提取、保存和利用。”

讲到这里,乌里扬诺夫顺手抄起放在桌子上的酒瓶,然后以一个极富俄罗斯风格的豪爽动作一仰脖就把一大口伏特加灌进了自己的喉咙。然后,带着些微的酒意,他对坐在他对面的吕飞突然提问到:“孩子,告诉我,你觉得核战争会有胜利者吗?”

突然的提问让吕飞有些不知所措,原本他和周围的同事们一样,期待的是那个关于错误和危险的答案,而俄罗斯老头子却提了这样一个突兀的问题。

“没有。”

“错!是战争就必然会出现胜利者和失败者,只是有些时候胜利者得到的胜利和他付出的代价比起来显得过于得不偿失,这使得胜利的价值大打折扣了。”乌里扬诺夫用一种不容置喙的态度否定了吕飞的回答,“在各位的意识里,核武器漫天飞舞而后坠落的场面无异于世界末日,而在我看来,这不过就是一种战争场面。农业时代的战争靠的是骑兵、步兵和弓弩,一战的战争场面是堑壕里互相对射的火力,二战的战争场面是钢铁洪流的冲击,是天上无差别轰炸的机群,是海洋上那些航空母舰和战列舰的博弈,核战争,不过也是一种战争场面的外在表现。战争的内核在人类的文明史里其实从来都没有改变过——那就是更有效率的消灭敌人,最大限度的保存自己。核战争之所以给人一种难以产生赢家的感觉,在于当几个实力接近的国家同时使用核武器的时候,因为都缺乏有效的防御和反制措施,这就造成了武器的毁伤效果几乎是相差无几的,大家都做到了最大限度的消灭对手,但是却没有办法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用以接受胜利的果实。而且,核武器的副作用实在太大,常规武器最多是在平地上炸几个夸张的弹坑,生化武器则受制于环境的制约导致效果并不稳定,这就意味着在人类已知的非核武器里,大部分的附带损害几乎都是可逆的、可修复的。而核武器不同,它会产生持续一段时间的有害核辐射,对于生态环境的破坏几乎是毁灭性的,同时它也会让爆炸范围内的电磁环境产生巨变,这意味着人类赖以依靠的无线电通讯也会因此大受干扰。这样的副作用目前几乎无法通过技术手段来修复,靠地球自身的环境来逐渐消化也不可能。有鉴于此,世界上主流的观点大都认为,核战争没有赢家。所以核武器的存在是一把双刃剑,他一面威胁着人类,一面又用这种可怕的威力让人类在恐怖中保持着理智,自从核武器诞生以后,世界大战再也没有发生过,不是因为人类突然不好战了去拥抱和平了,而是因为核武器对射导致的战争代价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承受的极限,打核战争成了最不划算的事,自然也就没人去打了。”

会场里继续沉默。

“当然也有人试图做另外一手准备,比如美国人最近在搞的国家导弹防御计划,比如苏联曾经装备过的A135反导系统,但是这些防御系统其实在真正的核大战里作用有限,美国人企图用动能弹去撞击核弹头,这几乎是用一颗子弹去拦截另外一颗飞行中的子弹,拦截效率可想而知。苏联的A135则想用爆炸的核弹在外层空间拦截引爆来袭的核弹,但是这种用核弹消灭核弹的办法会带来极其严重的空间污染和核辐射污染。而更重要的是,面对饱和攻击的核导弹,拦截效率过于低下。那么,这是否就能证明核战争只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没有真正胜利者的悲剧呢?”

乌里扬诺夫环视着四周,一种桀骜不驯的眼神像利剑一样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李致远的身上。

“这个时候,我们就需要换个思路了。我们的思路就是,让作为胜利者的人类以另外一种生命形式存活于地球上,他们不需要原来那么舒适的生存环境,他们不需要吃饭休息,也不用繁衍后代,他们甚至不需要自己的肉体。他们只需要保留自己完整思维意识,通过自己的思维意识去思考,去探索,去研究,去驱动包括武器在内的一切机械和电子设备,他们可以无视恶劣的核辐射环境,甚至还能在其中安居乐业——这就是我曾经的祖国在冷战时代的最前沿同时也是最疯狂的研究,让人类以另外一种全新的生命形态存在,即便是在极端恶劣的核大战环境下依然能够生存并继续战斗。当这样的人类成为唯一的生存者的时候,核大战其实便产生了胜利者。这样的胜利者们,既可以拥有独立的思维,同时也拥有人类的一切喜怒哀乐,他们还能通过早已遍布全苏联的无线电广播系统实现全国联网式的交流,是的,在座的各位也许一直都看不上苏联的电子设备,因为几乎每台电子设备都是笨重的最好诠释,拆开外壳你就会发现里面布满了各式各样的的电子管。是苏联认识不到以硅为代表的晶体管的技术优势吗?”

“当然不是,我的同志们!苏联的电子设备是服务于未来可能要爆发的核大战环境下的。我们的研究证明,核武器爆炸后所产生的强电磁脉冲,会对以硅为主的精密晶体管电子设备产生巨大的破坏,像美国那样用晶体管电子设备武装起来的军队,在核战争环境下,被强电磁脉冲瘫痪的概率更高!而电子管则有很大的概率生存下来,有鉴于此,苏联在构建电子设备以及以电子设备为基础的人类思维意识无线电交互网络的时候,首选了用大量电子管制造的设备。而这样的设备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就是——它的烧穿距离很远,这意味着它拥有极强的抗干扰能力,基本满足核大战后复杂电磁环境下的通讯要求。”

仿佛一个激情的演说家,乌里扬诺夫对自己的研究充满着自信和骄傲,那是一种对自己的设想和研究能够最终实现的自信,同时也是对自身才华的骄傲。但是仿佛是昙花一现,在场的每一个中国人都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无奈、一种悲哀。

一种发自内心的不甘。

“这就是罗蒙诺索夫科学城唯一的科研项目——我们计划让苏联人以纯粹的人类思维意识生存,让人类思维意识脱离赖以生存的肉体和大脑,以脑电波和无线电波的方式继续生存。这样的人类的可以通过无线电网络继续驱动和操作飞机、坦克、军舰和自行火炮,继续用钢铁洪流去横扫欧洲。即使所操作的武器平台被摧毁也不要紧,因为思维意识马上就可以通过无线电波转移到相邻的另外一个武器平台上,这几乎就是一支不会被消灭的军队。”

“毫无疑问的,这是一项疯狂的研究。因为他在根本上突破了生物伦理的底线,同时也指出了人类进化发展的一种可能性。如果能够实现,这必将是改写人类文明历史的重要成果。那么要实现这要宏大而疯狂的成果,需要什么呢?黑海造船厂的马卡洛夫认为重建瓦良格航母需要苏联、党中央、国家计划委员会、军事工业委员会和九个国防工业部、六百个相关专业、八千家配套厂家。总之需要一个伟大的国家才能完成一艘航母的建造,但是这个国家......”乌里扬诺夫的声音开始哽咽,“已经不存在了。”

在座的所有中国人都从这个倔强的俄罗斯老布尔什维克的眼里看到了泪水,不管是航母还是罗蒙诺索夫科学城里那宏大甚至疯狂的研究,都需要一个有着伟大国家的存在作为基础,这个曾经在世界上存在了七十三年的国家,有过解放全人类的崇高理想,有过大国沙文主义的霸道行径,但是最终却如同白垩纪时代的霸王龙一样,最终倒在了历史尘埃中。空留下巨大的骸骨,在后人的凭吊中慢慢被尘封。

“苏联,一个曾经伟大的强大国家。一步一步走向了解体灭亡的绝境,他的灭亡有着多种多样的原因,但是对于我来说,在不知不觉中背弃了曾经的共产主义理想和信仰才是最根本的原因。在临近解体的那几年,各种打着自由的旗号贩卖资本主义那套利己主义思想的刊物公开发行,在历史虚无主义的肆虐下,曾经被一代又一代苏联孩子视为英雄的卓娅被怀疑是虚构的、夸大的,到最后甚至由否定斯大林演变成了否定党的领导,似乎这个伟大国家的一切都是应该被怀疑的。而当苏联真正解体的时候,理想和信仰的坍塌之下,是一片又一片无法重建的废墟,既是物质上的分崩离析,同时也是精神上的支离破碎,从卫国战争的硝烟里生存下来的红军老兵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敌人居然不费一枪一弹就让苏联彻底解体。失去祖国的悲痛,民众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艰难度日,现在俄罗斯人的平均预期寿命大概是57.5岁,这个预期寿命放到中国连退休都熬不到。而失去了曾经的共产主义信仰,即使想融入西方世界也根本就是痴人说梦,那些曾经的冷战对手们,只想让俄罗斯更虚弱,从来不会顾及这个国家的真实感受。”

会议室里出奇的安静,只有乌里扬诺夫苍老的声音在继续着他的自述:

“让我们回到最初的话题,为什么我们要进行这种形式感十足的事情,其实这就如同一个苏联红军战士必须时刻保证他的皮靴整洁如新、油光锃亮一样,军人需要仪式感,一个共产主义者,不管他是中国共产党党员还是苏联布尔什维克,都需要用一种方式来时刻告诫自己要坚守信仰和理想。哪怕这种方式如同家里的老父母一样絮絮叨叨让人觉得厌烦,但是和那些包藏祸心的敌人比起来,絮絮叨叨的父母才是永远值得我们信赖的......”

在悲伤和醉意当中,乌里扬诺夫又说了很多,虽然越到后来,他的话越像是一个失败者对过去光荣岁月的追忆,但是参会的中国年轻党员们却头一次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敷衍,相反,他们以一种堪比做研究时的专注听完了一个俄罗斯老人自述的历史。

这历史有一个国家的兴亡,有冷战时代的疯狂,有丧失信仰后彻底失败的惨痛。

当这些,全部出自一个曾经亲身经历了真实历史的老人之口时。

这堂党课,便有了最真实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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