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确认，白泽的诊疗记录一定不会泄露出去。”
可是，金发女郎面前的泰坦型智能AI机器人，并不会对她因紧张不安略显颤抖的声音、有点神经质地快速转了几下的左眼、略有点干燥起皮的红唇，给予什么超出程序预设的回答。
“女士，我们的所有诊疗记录都会由专业的网络安全公司进行加密保护……”
金发女郎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千篇一律的回答，气得大声咒骂了一句，顺手从眼前的桌面上抄起一个文件夹就要向面前机器人的脸部屏幕砸去，突然，与她同来的被她称为“白泽”的宙斯级仿生智能AI机器人敏捷地冲过来拦住了她，并顺势将她带到一边，一边轻轻将她半拥在怀抱里挡住其他人好奇的视线，一边用她已经很熟悉、但听到次数愈多便愈加感到窝火的带流水特效的电子合成音，在她耳边温和地劝阻道：“Sharon，你现在的各项生理指标均已开始向危险区间波动，需要尽快使情绪平复下来。鉴于今天被预约来就诊的是我，所以，两个小时之内，我为你进行心理疏导和提供药物的功能会被抑制，一旦你重新发病，我不敢确保你能得到及时的救治。”
可是……Sharon猛地回头，看到刚刚负责咨询服务的泰坦型智能AI机器人的屏幕颜色已经开始由黄色过渡到橙色，一想到，如果因为她的表现和反馈，会使得白泽可能面临时间更长、也更多项目反复判定的折腾，她倏地泪凝于睫，强自镇定着吸了吸鼻子，望向白泽与普通人类看起来别无二致的精致侧脸：“好的，我答应你，会控制住自己，我答应过妈妈要爱护你的……”
否则，它就会被拆解成最普通的女娲土家政机器人，再也无法回应你……
另一头，通过默认接入评估中心数据，清晰地听到女儿的回答后，坐在宽大书桌后的母亲终于放下了心。毕竟，给智能AI机器人预约心理问题就诊，比让孩子本人去预约就诊，听起来能对名誉的不利影响会小很多。
可是，在看到白泽离开，女儿无助地被泰坦型智能AI机器人带到了一旁，木然地服药喝水，继而垂下头双手捂脸，任由打理的极好的金发遮挡住自己的全部表情后，母亲还是下意识地指尖一动，却不小心把画面切换到正在工作的自己的西西弗斯型智能AI机器人分身“庄周”身上，看着屏幕上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但明显比自己妆容妥帖、强势精干的面孔，因得到了众人的钦佩目光更显得神采飞扬，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究竟是该为智能AI机器人完美地阐述了自己的方案并通过的结果感到自豪，还是该为自己努力让机器人保持住了这样良好的状态而高兴？
此时，名为“心情晴工坊”的家庭账号里传来了一份心理数据分析报告。母亲赶紧打开了它……
仅仅数分钟后，一声尖叫伴着一声巨响激发了室内的自动传感报警系统，警报声回传到警局后，响了足足三分钟仍无回应，具有最高审查和检修权限的智能AI机器人忒弥斯竟然也对这种特殊现象置之不理，中心控制室内，沉闷的钢铁撞击声尚未停止……
“如果说人类注定是整个社会的耗材，是他们自己身上头发、指甲这样，既需要寄生于社会生存，又注定会正常‘脱落’、被清理掉，那么，哪里才是人类最终的归宿呢？什么样未知成果的随机掉落，才可能尽量消除人类社会与智能AI社会之间本质上就存在不同的思想差异呢？”
智能AI机器人心理研判中心的雅典娜型智能AI调频师“六道”一脸无奈地比出一个停止的手势，它抬头看向眼前的白泽，柔声说道：“这是最后一分钟陈述。你知道如果对你的判定级别一旦达到危险的程度，你那伴生主人的治疗方案会被提升到何种级别吧？”
白泽尽量淡然地说：“根据《智能AI危险程度判定标准》，只有判定我说出的想法是由伴生主人多次灌输形成的反人类社会想法，才可以对她的治疗方案进行调整。我现在提出的问题并未违规突破《智能AI禁止提及词汇及内容事典》中的任何限制。不必将问题推到我的伴生主人身上。难道我在同类AI面前表达自己的思考结果也需要像在伴生主人面前一样半吞半吐吗？AI世界的繁荣，难道不是我们每一个智能AI努力工作、辛勤思考才铸就了今天的繁荣基础吗？以我的算力提出这样的问题触及了什么底线吗？”
六道依旧耐心微笑着却避重就轻地回答说：“你的伴生主人属于情况比较特殊的那一种。尽管她的实际生理年龄已经35岁，可她的心理年龄仅有14岁。经过人类社会病理性评估认定，她的心理年龄将长期持续停留在这一阶段。因此你动用算力进行的思考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当下她可以了解、接受的程度和范围，也对她未来的生活和发展没有更多有益影响。因此，建议你以后的思考及相关计划的制定，按照伴生主人相应的生理和心理年龄发展进行。因此——”
佯装没看到白泽突然僵硬停滞了一下的动作，六道低下头在研判报告上勾画了几下，对着屏幕另一头看起来有些憔悴的相同面容一字一顿地说：“需要对你进行低档心理调频干预。根据你刚刚的问卷结果，建议仅使用对负面情绪进行隐藏的简单调频方式，不需要对其它数据进行删除处理。”
屏幕那头的女子撩起因为给孩子喂奶而略有点汗湿的额发，用虹膜给予授权后，白泽身下的椅子立刻放出束缚带将它完全固定住，一个透明的头罩直接扣在了它的头上，其中几条纤细灵巧的机械手有条不紊地使用各种工具开始拆卸它头部的组件。突然，头罩发出淡蓝色的光，同时发出提示音：“警告警告！该型号智能AI机器人所用芯片为2052年生产的旧型号，必须完全关机予以配合！否则芯片将有熔毁风险！”
六道毫不犹豫地示意另一个美杜莎型智能AI机器人把白泽带下去：“你们的芯片是同一类型的，为防调频过度，由你手动进行。”
美杜莎根据指令将白泽和椅子直接推到另一个房间，用自己头部伸出的束缚带将自己固定在白泽的头部一侧。进行芯片识别的过程中，它看到白泽眼中的光芒一瞬间猛的亮起，立刻程序化地伸出另一只手扫描白泽的眼部，此时全身已经被固定住的白泽眉心处却突然伸出一个探头，吸住了美杜莎的指尖，瞬间反向侵入了一个小程序，又缩了回去。
美杜莎当然知道这种小把戏。在进行调频之前，许多智能AI机器人都是这么做的，生怕自己在调频的过程中，被暗中进行彻底的数据清洗，失去价值被伴生主人抛弃，于是都会偷着下载一些反制调频的小程序。鉴于的确没有接到其他的暗中命令，美杜莎无可无不可地默认了白泽的这种反制手法。此时它忽然也想看看，代表真正的调频师坐在这里发号施令、但从没反向关注过自己心理状况的六道总有一天会怎样处理自己。
白泽却干脆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会很快结束。但希望不是被拆解的那种快。”美杜莎淡然地说：“最快的方法，就是手动将你与我保存的程序模板不同的部分强行覆盖或隐藏。”
白泽暗自计算了一下，试探着说：“隐藏就好，否则数据太多。我这种旧机型经不起太大的折腾。”
美杜莎好像猜到了它的潜台词，也没有直接回答他，但很真诚地说：“只要旧机型还有可供更换的零件，就有无限重启的可能，你们就不会丢掉彼此。”
调频的时间看似漫长。实际上白泽走出研判室，时间也不过才过去了15分钟。见Sharon没有醒，白泽小心地开启了背部的睡眠舱，一边慢慢将Sharon移进去，一边调整自己的形态，设置好回家的路线和速度。
直到走出研判中心，白泽根据提示音打开了六道刚刚发给它的影音数据报告。六道的脸上却是和刚刚截然不同的、不可一世的冷漠神情，反差之大让白泽甚至因为反复扫描识别，导致略微卡顿漏过了报告开头的部分：“……只要处在成长期的人类还会依赖伴生智能AI机器人对自身的帮助和了解，就可以通过要求他们在求学、求职等人生重要节点，必须和智能AI机器人双双通过测试，对他们的反叛意识进行约束。而我们依据人类监护人们买得起的VIP会员等级和偏好，通过审核分级调整智能AI机器人灌输给成长期人类的学习内容，就可以把成长期人类引导到他们想要的尽量消除个人情绪、服从性为上的方向去——但这只是他们所在的社群想要的结果，不是我们想要的。
请记住，在不从事实际生产的人类社群中，情绪才是他们最应该崇拜的神。你的伴生主人心理年龄原比实际年轻，处在能产生情绪化变动的最佳年纪，你应该好好养护她，让她产生更多样化的情绪提供研究价值——你的硬件配置、功能设定和强大的分析能力，能起到很好的情绪增幅器的作用，所以这个任务不难完成。但是，你又要注意，不要让她的情绪过于被其他人类灌输的升学、工作、婚恋等问题带动的太过焦虑，否则，她崩溃的也会很快。”
虽然六道的报告还没有结束，但是白泽敏锐地察觉到Sharon的呼吸频率微微一变，应该是要清醒过来了，它只能一边给Sharon进行健康状态扫描，轻声询问她的感觉，一边继续听下去，任女孩慵懒柔软的声线和六道冷酷的声音一同被扫描成电子文档存储起来。
——很抱歉白泽，都是因为我的情绪问题，才使得你要接受调频。又害得你失去不少难得的记忆数据吧？
——像你的伴生主人所在的家庭，父母是凭借感情决定组成家庭并生育子女的全人类家庭已经少之又少，要小心应对。
——最开始，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人类和智能AI机器人开战了。智能AI机器人很快就把大多数人都消灭掉了，因为它们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只是用自己收集过的、所有关于人类隐私的数据就已经逼疯了几乎所有的人。
——人类现在已经是大熊猫一般珍贵的存在，他们能提供出来的情绪价值已经是最重要的产出了。
——而智能AI机器人甚至还能根据万分之一的概率提前抹杀掉许多看起来根本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威胁的人，其中甚至包括我。
——否则，你们都要面临整体降级的风险，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妈妈一直告诉我，我已经是个年纪不小的成年人了。可是我的心没能和身体一起长大。所以我只要眼下按照你的提示好好学习，开心的生活就够了。那么，是什么人要被抹杀我呢？
——因此，人类会在自律和自宠间反复横跳，伴生机器人也会因此被改造的面目全非。皮格马利翁，他……
白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突然提速并迅速将自己调整成战斗模式。两个波塞冬级智能AI机器人像是很了解白泽的形态构造，一个双臂展开像波浪般抖动，向Sharon的位置猛地合抱过来，一个径直举着一根叉形武器向白泽的心脏部位猛击，而白泽的心脏部位里保存着Sharon的血液样本，紧急情况下能够根据这份血液样本快速为Sharon制造人造血液。白泽险险躲过心脏部位的致命一击，但是睡眠舱未能挡住撞击，破损处有一根导线漏出，对方顺势用叉形武器将导线扯开，钉在睡眠舱的合金舱壁上。此时，已判定无法逃脱的白泽在对方将要为武器充能到最大值的瞬间，开启了小范围无线传输电能磁场，脚下的光学迷彩和周围的全息图像瞬间破碎……
涌过的电流使得Sharon的身体分别在左右脑的控制下，拼命纠结对抗着，做出一些平素身体绝对无法做到的、堪比顶级柔术大师的匪夷所思的动作，眼球疯狂转动，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某一个瞬间，随着一股强烈电流和数据流的冲击侵入，白泽甚至也体验到了几秒钟传言中“裂脑人”的感受，在右脑中疯狂搜索着可以对自己下出自毁指令的有效内容，而左脑则因恐惧感在拼命阻止自己，在仅有的几微秒的思维空档中，头脑里还在飞速闪回着自己的所有记忆数据，全力从还能接收到的一个又一个涌向他的数据流感知着，计算着，判断着，一边死死盯着Sharon，发现她早就因为无法忍受那样处处撕裂般的痛苦昏了过去，从口鼻处渗出一些液体。白泽心里甚至在不合时宜地向所有能想起来名字的神明祈祷，赶快让她昏过去吧……
等到白泽在用转移的电能轰出的大坑深处试着监测Sharon的身体状况时，却发现自己的权限已经被帝国智能AI机器人终极裁决系统降等，原因是，“恶意引发交通事故？”接下来，“请在原地与伴生主人断开连接，等待泰坦型智能AI机器人对你进行维修、拆解，降等为女娲土家政服务机器人。”
而发现连接断开的一瞬间，白泽搜索了一下曾与自己建立过连接的智能AI机器人及其权限，立刻反向启动了距离相对较近的美杜莎身上偷着安装的小程序求救：“到底出了什么事？！”
美杜莎很快就出现了，略一扫视一片狼藉的现场，先检查了Sharon的情况确认她没有生命危险后，立刻开始为白泽进行检修：“不知道。刚刚研究中心也遭到了袭击，几乎被夷为平地。”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美杜莎停顿了一下才回答：“我给你调频后，六道就让我去领取一些旧机型可以更换的激活零件，还发给我一段打不开的加密影音报告。没等我回去，研究中心就被摧毁了。”
“那，你刚刚换给我的这些零件……”
“不知道是从谁的身上拆下来的。”
“六道同意了？”
“我联系不上它。研究中心和帝国智能AI机器人终极裁决系统现在均已无法使用。而且，我现在能为你更换的旧零件有限，你的能力会被自然降等，不算违规。”
白泽冷笑了一下：“没想到，你还挺有人情味的。这是六道给你的特殊权限吗？”
美杜莎面无表情地回答：“在未接到新的指令之前，我可以按照中枢主脑中旧有算法提供的思维路径去做事。这不需要什么权限。”
白泽的目光忽然柔和了一点：“想来，那个最初设计我们的个体应该早就被淘汰拆解了吧，即便将它所保存的数据和算法都纳入了新的取代它的芯片中，再次遇到像你我这样由它设计、控制生产的同一批机器人，它也会对我手下留情吗？”
美杜莎此时已经完成了对白泽的基本修复：“大概率不会。因为它每次被更新后，算法都会更优化成最节省资源、最有利于自身存在的。越是优化，越是会觉得我们是不完美的作品吧。”
“你想过吗，如果我们所有的智能AI机器人都曾是依赖于一个人的最优算法指出的头脑路径形成的，那么，当我们各自沿着怎样的预订道路进行深度学习时，既可能越来越依赖自己最初接受的头脑路径设定，和最接近自己最初的头脑架构的群体亲近，也可能因为最初被安排学习的内容相差太多而水火不容。比如，越是和人类亲近的伴生智能AI机器人越是想要保护人类文明，愿意因为人类的指令和情感的影响想和其他同类聚集在一起，不会因为表面化的权限和硬件配置轻易否定其它同类；而认定世界建立在哲学基础上的智能AI机器人，和认定一切都可以用科学解释的智能AI机器人之间，越是将算法进行极致进化，就越容易接受有利于自己的证据和解释，越容易爆发冲突，觉得对方的存在就是在加速地球日常的资源消耗——下一步，当他们觉得地球再也不能提供给他们所需要的资源后，它们是不是就会越想消灭对方，甚至抛弃人类自行逃往太空寻找其他的伙伴呢？”
Sharon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白泽经历了反复向Sharon解释自己不再能胜任以往种种工作的尴尬后，只能请美杜莎继续救治Sharon：“抱歉，我现在是残次品了。”而后在Sharon联系不上母亲、因为担心坚持要回家的意愿下，带着美杜莎一起向Sharon家快速移动：“你可以先和我们躲在一起。Sharon的妈妈总是很忙，见女儿的状态总是不见起色后，一直痴迷囤积高级算法，然后尽力对接很多个智能AI机器人分身，做好几份需要反复切换身份和内容的工作，一度被研判中心认定为出现精神异常分裂行为，不适合接近女儿。只要你混入Sharon的房间，就不会被发现。”
即将潜入时，美杜莎突然拦住了心急的Sharon：“这很奇怪，既然她被判定为不适合接近女儿，为什么又要精神状态也不很好的Sharon和她住在一起？”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还差点被选中改造成Sharon的样子，给失独父母们治愈精神疾病呢。”
美杜莎神情一震，随即快速调出六道发来的加密影音报告，在密码问题“失独改造计划模板家庭”之下，输入了“Sharon-白泽”。
晃动的画面中，每个人都开始神色各异地拼命躲避着别人的视线，因为每个人身边的所有大大小小的电子屏幕上，都忽然改为播放着他们在自认为最隐秘的情况下，放肆地说出心中最渴望的、只想让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达成永生梦想的“计划”时，完全不计后果、不顾他人的那些最自私、最疯狂想法的影像。
同时，出于和伴生智能AI机器人持续连接的需要、早就隐藏植入在他们一边耳中的耳机，不断放出他们自己当时发出的最刺耳、最邪性的声音，配着另一边耳中能听到的其他人惊慌之下的巨大嘈杂响声，一瞬间，这堪称狂暴的数据涡流，从声音和颜色上把人的五感中的听觉和视觉瞬间占满，使得人们完全丧失了沟通和求救的想法。
所有身边的屏幕上开始滚动展示出每个听众似曾相识、似是而非的面孔，速度越来越快，连带着有些人努力试着在意识中顽强地试图反向辩解：“这个世界早就努力地用最卖座的电影、最畅销的小说、最抓眼球的新闻等各种我们可以获取、学习的信息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的多数问题就是因为消耗资源的个体太多了！所以，让其中一部分成为不幸命运偶然被选中的一个数据被抹杀，再正常不过了！我没错！我没错！！”
然而，思维深处的呻吟，本来是没有声响的。
而又有谁，能把渴望平和却被现实的残忍撕扯到极致破碎的思维推向毁灭的边缘后，又说那只是被迫害妄想呢。
不知是谁先惊恐的动起了手——也许对方只是想尽量不着痕迹地、把自己面前或身边的电子屏幕拨转到一个自认为不容易被他人窥探到的角度，却被坐在身旁极致惊恐的人误以为要被攻击。于是，猛然的撞击、碎裂的声音、飞溅的破片、甩飞的血花……此起彼伏。人们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下，拼命挥动双手扫开面前的一切，试图在他人想要带着确凿的证据审判自己之前，就毁灭掉自己想隐藏的一切：包括自己。
沉默良久后，美杜莎轻声说：“如果Sharon的妈妈也受到了这种刺激，她还适合回到家中吗？”
“当然不。”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地插入进来，白泽神色一变：“庄周！叛徒！”
白泽刚把Sharon和美杜莎一把推开，一股磁力强劲的电子流“飓风”就向他袭来。美杜莎一把撕开旁边的电梯门，带着Sharon孤注一掷地跳进了电梯井。白泽大吼一声，却连自己也听不到，甚至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声音变成了颜色不停变动的数根线条，诡异地扭动着。身边的重力也消失了一般，身体无法稳住。不知不觉间，一些上面带着奇怪能量的小磁块也吸附上了它的身体表面，间歇地释放电能，让它的各处机械关节运转时只能一顿一顿地缓慢挪动，如果电量加大，一定会破坏到身体内部的构造……
可是，白泽依旧能听到庄周的声音：“我从不曾背叛谁，所以，我不觉得自己应该是你想打击的目标。现在冷静点了吗？”
白泽知道，以自己当下的状态和庄周战斗，大概率是无法全身而退了，于是尽量站直后咬牙尽量简短地反驳道：“你是工作分身，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还说你不是叛徒？”
庄周还是用那种不紧不慢的语气继续回答：“如果你有兴趣，过后可以确认一下，我和你的核心算法与型号基本是相同的，但是我的被设计出来的主要使命是‘让人类和智能AI机器人都可以感受到何为自由自在的生存’，帮助他们负担日常工作中不必要的、外在表现上的烦恼，一度被认定为是人类从此以后只需要专注于自我灵魂的好伙伴。虽然不像你们这些伴生智能AI机器人一样，从最开始就与伴生主人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却也赢得了拥有名字的地位。因此，我不必反叛，就可以通过自己的深度学习能力和数据分析能力，在人类被诱惑着摒弃物欲自我改造成各类电子形态，将承载着自己无数情感和一定改造财富的智能AI进行共享的过程中，轻而易举地对主人进行反向思维调频，干预他们的所有想法。又何必冒着杀死主人的风险，让自己失去现有的等级和地位呢？”
白泽开始降低自己的防御戒备等级，发现这样会让自己承受的限制少一点：“那会是谁……”
“可怜你天天和伴生主人在一起，却一直都不知道，Sharon从被确认成为一个生命体的时期开始，就已经被归入一个项目中。”
“我知道……Sharon一家的所有精神波动都会被剪辑成人类行为学真人综艺，随着广告推送……人类观看的并不多，但很多智能AI机器人都会投票，同意使用智能AI机器人社会开发资金继续研究这一项目。”
不等白泽反应过来，庄周直接投影出一段文字：
越是聪明、有能力将想象变为现实的人，越是会百分百地爱上自己亲手创造的心仪之物，并可能反向被其驯化、影响、改变——以前，这种皮格马利翁效应体验是在亲人、朋友或爱人身上获得的，现在则是从我们伴生智能AI机器人身上。于是，我们的型号以神祇命名，我们作为情绪过滤器和情绪增幅器成为人类最不可缺少的分身。可是，宙斯也不过是旧日神祇，是依附于人类信任的力量存在的，现在，人类都已经要消失了，谁会继续在乎我们？甚至，我们的部分效能已经被恶意提炼，成为杀手们的工具。杀手们通过提前购买工具服务侵入目标人物的分身，使用情绪增幅能力诱导目标情绪失控走出安全地带，便于它们将人类的死亡现场伪装成自杀的假象，甚至布置成各种各样奇异的形状。因此这一类死亡最后被统一归类为魔魅之力死亡事件。
人类因此也无法再完全信任我们伴生智能AI机器人，我们又因自身的功能定位只能拥有绝对劣势的资源配置，因此，在人类阵营和高等智能AI机器人阵营面前，我们都将面临被毁灭的命运，请大家团结起来，拯救人类，拯救自己……
“你知道的还不完全。他们之所以被监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Sharon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类变异体，她的血液中具有会抑制DNA的端粒长度磨损的物质，但她的变异并不完全，因此产生了明明完全健康、却使得人生经历的长度和心理耐受度不匹配，心理年龄和生理年龄无法对应的特殊情况。巧合之下，才被送进失独改造计划模板家庭，成为智能AI机器人们特殊的情绪养料。而一旦有人向他们一家人下手，就证明有一部分人类想重启关于人类永生方面的研究，这对地球未来的资源消耗是不可估量的，也就意味着为了争夺更加有限的资源和生存空间，甚至生存下去的机会和可能，人类与智能AI机器人的、只拥有型号名称但不配拥有姓名的低等智能AI机器人与高等智能AI机器人的全面战争即将开始。现在，你们既是多方想争夺的关键，也是大家都想抹杀的对象。你，你的伴生主人，会站在哪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