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琪 18岁
庆典日
“莫，你在这里啊！”约书亚大步走来，“为什么不去中间一点坐着，你不是很喜欢参加这种聚会的吗？”约书亚放下酒杯摸摸我的额头，“怎么每年庆典聚会时你都是这样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太不符合常理了。”“我觉得就是你个人原因——庆典日在冬天，你就懒得动弹。”约书亚撇撇嘴，身旁的人还是半躺着不予理睬。今天是为纪念人类成功征服Htrae星的第35个庆典日，整个帝国都洋溢着一派欢乐幸福的气氛。 我却觉得今年自己的身体比往年都要难受得多，每次在家里用医疗机器人做检查都查无此因。只能归功于是因为自己平时缺乏锻炼，一到冷天抵抗力下降的缘故。“莫，走不走？”约书亚准备喊我一起去银河广场去看阅兵仪式，每年最宏大壮观的场景即将展示给全体帝国子民欣赏。我努力撑着自己起身，阅兵体现了我们银河帝国恢宏的自信力，每次看都会感觉胸中激荡着浩然之气，能够给人们带来强大的精神力量。广场上人山人海，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幸好我和约书亚提前预约到一个绝佳的观赏位置，不至于和底下的人们一起摩肩接踵。“三十五年前，我们终于成功征服了这颗如地球般美丽的Htrae星，扫清了一切阻止银河帝国建立的障碍。今天，我们将与全体子民一起共享帝国荣耀，高歌帝国辉煌！”高台上是银河帝国的最高领导人——约特斯元首。他慷慨激昂的演讲引起大家不住地鼓掌，约书亚兴奋地盯着台子旁准备游行的骑兵团，对我说，“我哥哥就在最前面！他好威风啊。”听着他语气里满是艳羡，大概每个少年都会梦想自己成为军人，为帝国效力。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队伍前高大倜傥的年轻军官，他长得和约书亚只有三成相似，却像极了记忆里的一个模糊的影子。似是看出来我脸上的迷惑，约书亚解释道，“我哥长得像我爸，我比较像妈妈。”“我出生没多久他就在征战Jupiter中不慎牺牲了。你和我差不多大，应该没见过他本人，或许是见过报道吧。”约书亚顿了顿，“话说，过几天要不要趁着庆典长假一起去Mars上玩。我听别人说这几天那边有出什么系列主题活动，很好玩的。”我依然盯着骑兵团，试图从记忆里抓住一丝半缕来和他对上。闻言我转过头看着约书亚碧色潋滟的眼眸，给他一个白眼表示对他自卖自夸的无语。礼炮在这时齐鸣，天空中五彩的烟雾弥散开来，如此喧闹的时刻，我却听见一声低低的啜泣，还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突然，自己一直发闷的胸口随着震耳欲聋的炮声一瞬间有涨裂的感觉，几乎马上就蔓延到嗓子眼的痛感让我连叫喊的力气都丧失。膝盖却在一点点打弯向下滑下去，我伸出手压住胸口，摸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他感觉手里的人在微微战栗，仿佛下一秒就会晕过去。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我没有回答他，感觉自己好想呕吐，把胸腔里积压的东西通通一股脑吐出来。我把脸偏过去咳嗽了几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还伴随着些许耳鸣。约书亚见我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听着都觉得自己的喉咙要干涩发痛，连忙带着我挤开人群往通风处走。“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家。”我感觉好些了，把他往里赶，“你哥哥好不容易在庆典日游行一次，你得去看他。我没事的。”约书亚皱着眉头思忖着，见我的状态没有刚刚那么吓人——除了脸因为咳嗽泛起的红晕。但好歹能站直走路，脑袋也清醒，也就把手放开了。等亲眼看着我钻进无人出租车里，他才转身往广场跑去。看着窗户外边约书亚迎风飞起来的卷曲头发，我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咳嗽我的笑声有些怪异，笑了几声便又开始咳嗽。但胸口总算没有异物感了，庆典日，分明就是我一个人的受难日。02
知更鸟
“这是我们最珍贵的东西，一定要好好保护它，一定要好好保护它……”模糊中一个优雅的女人搂住我，在我耳边喃喃地说着，她的长发贴着我的脸，痒痒的。我七岁前不知道父亲是谁，而十七岁继承了父亲的爵位。那个男人在外面有许多情人，偏生到最后只有我一个康健的继承人。十七岁时，我莫名其妙被帝国找回来，继承爵位。因此也得以进入皇家学院，成为约书亚的同桌——认识这只知更鸟。他被称为知更鸟，班里没有人不这样亲切甜蜜地叫他。天真单纯的他总能让人在凝视他眼睛时，不自觉沉溺在碧色中反思自己。约书亚和我不是一类人，但这不妨碍我们两个成为朋友。我醒过来，胸口不再憋闷。推开窗户能够看见空气中小颗粒的尘埃在阳光下浮动，还有白色的丝絮从远处随风而来。一贯自诩博学的小知更鸟恼羞成怒，飞回了自己的巢穴。03
寄生者
从上周发现一位贵族小姐独自在家去世，到今天，已经有几十个人去世了。没有一个人不是因窒息而死，听说他们从肺部到喉管都布满了白色的绵密菌丝，覆盖得严严实实。代表着最高水平的皇家医疗机器人提取了许多样本，最后分析说这些可能都是来自某种菌类的孢子。可是，Htrae星自建国起便从来没有出现过菌类。现在所供食用的一切菌类都是直接由培养基上长出来的改良菌，不再拥有蘑菇状的形态，不再靠孢子繁殖，只是种单纯承载了菌类的营养的物质罢了。我通过智脑看到了基地公开的菌丝高清照片，洁白得就像空气中飞动的柳絮——约书亚后面告诉我，帝国柳树有的已经结了种子。之前刚出现窒息死案件时，医疗机器人是直接给出了因吸入过多絮状物而窒息死的结论。听闻甚至有激进的公民得知后要去砍掉那些正在飞絮的柳树，被警察制止了。转折是发生在一个公爵家人执意将尸体送去让皇家医院解剖查明真相，等待解剖的过程中却发现白絮已然长满了内腔，就算寄主死去了许多天，它们仍然在蓬勃生长。我减少了出门的频率，也叫人去买来口罩预备着。又转念想了想，让家里的佣人都开始带薪休假，没有告诉她们什么时候再回来。04
潘多拉
又死了许多人，连帝国三大家族里都有人因无意间吸入了孢子被寄生。被寄生的人与常人无异，谁也看不出来。只能等到孢子成熟，慢慢长出菌丝来爬满整个体腔最终使人窒息死，才能为大众所知。而第二轮成熟的孢子又会从人体中不经意间喷射出来，舞动在空气中。帝国的柳树现在被砍伐得一棵不剩，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区分白色的柳絮和从人体中传播出来的白色孢子。更没有办法阻拦住那些被恐惧附魅的存在着对生存极度渴望的人们。医疗基地正式将尚未检测出种类的致病菌命名为潘多拉，治疗方法仍在研究中。我又生病了，头昏昏沉沉无力动弹，只好整日独自在家中睡觉，乐得清闲。约书亚会不时发来视频通话邀请把我从梦里拉回现实，我总是敷衍几句就随手挂掉。只零破碎的碎片联结着整个梦境，浮光掠影般我捕捉着些许关于我的信息。05
敲钟日
一看到那张脸，我就意识到又被骗了，只想马上把他关到外面继续去受寒风的磨砺。这么冷的天，危险的环境，约书亚这只不老实的鸟是怎么逮着机会从家里突破重重保护飞来看望我这个半死不活的病患的？“别关门啊，我难道不是个绝佳的礼物嘛？”约书亚挡住了我的动作，一点点地挪进来，把准备的礼物放在门边。你永远拦不住一只狡黠的鸟。我曾经这样说过，不想今时今日也同样适用。“不是我说，你连窗帘都懒得拉开了吗？”约书亚拉开我为防寒而买的厚重窗帘，阳光直直照在我的脸上，热得有些痒。约书亚凑近盯着我的脸，我把脸别过去不看他溢于脸上的担忧。“凑这么近小心被感染，”我没好气地说，并用被子遮住脸。“我知道你没有被感染的，”约书亚笑咪咪的脸庞配上他撒娇的语气让人再生不起来凶意。我没把被子放下来，“感染了你也看不出来。你快走吧，我病还没好，现在没有力气来招待你。”显然这只知更鸟没有那么好打发，他装模作样坐到椅子上顺手拿了桌上的书来看。我的桌子堆得乱七八糟，因为家里没有佣人了，不知道他拿的是哪本书。我盖着被子，极度疲惫下警告完他非礼勿视勿动后又陷入了重重混沌梦境中。不知过了多久，我睁眼醒来发现他仍然在房中，垂头看着那本书。夕阳穿透玻璃，在他的脸上染出橙红淡紫漫漶的色彩。剩下的光仅仅局限在我床角一边，我的脸隐藏在黑暗里，我静静地看着余晖下的他。银河帝国的最高领导人约特斯元首也因感染了潘多拉而死——多么荒谬。他甚至没有在征战银河系的其他星球中去世。约书亚抬起头，碧色眼眸里没有潋滟波光，就像有一层苔覆盖了他的眼睛。“莫，我的叔父也去世了。”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会收手吗？还是要把我们家族都像当年一样赶尽杀绝？”我颤抖了一下，垂下我的眼眸，看着我指尖上的白色菌丝，一端甚至还粘连着被子。“我就在这里，不会反抗。”我的小知更鸟说了最后一句话。06
刽子手
一周前，我从纷繁芜杂的无数梦中找回了被母亲隐藏的记忆。我是Fungus beings和人类的混血，也可以说是Htrae星最后的Fungus beings。我们是这个星球最初的存在，亿万年间能够从小小的菌类进化成与人类相类似的形态，生活在这里，怡然自乐。三十五年前，银河远征军来到了这里，惊异于这里极其适宜人类生存的环境，俨然是另一个地球，于是决定将人类再迁移至此。对于原住民，他们开始还能与之和平相处。当建立帝国的意愿日益迫切时，种族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Fungus beings说决不成为帝国臣民，他们才是星球真正的主人。人类说我们的文明高度发达，征服你们不过是瞬间的事。Fungus beings一败涂地的结局是必然的。为清除异己，菌类从此不再出现在这个星球上。她的菌丝中带有轻微致幻素，她给那位公爵暗地里间或注入了不少。以至于那么多的子女中，只有我能够健康地成长到足以达到继承爵位的标准。母亲也给我注入了少量菌丝，是为了抹去我的记忆，让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个幸运的公爵私生女。她不知道的是，作为她身体一部分的菌丝不仅仅是单纯遮盖了我的记忆；也把她的部分记忆埋藏在我记忆深处。菌丝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她耗费了太多，生命在长久以往中流逝衰竭。这些都在母亲的日记里得到了证实。原来我的梦是真实可靠的，仇恨也是真切可感的。母亲一直让我好好保护自己的菌丝，不到不得已不要使用，可就连把我记忆封闭让我遗忘我是个蘑菇都没能够阻止我使用菌丝。庆典日那天，我成熟的年纪到了。意外地以一种几乎不被人发现的方式将我体内充盈的孢子都散播了出去——成为了令人闻之色变的潘多拉。大概是因为我是杂合混血的缘故，从小我的生命体征都表现得与人类相近，使母亲混淆了，错以为我能够一直像人类一样活下去。07
落幕人
在我醒来清楚看见约书亚手中书的封皮时，就知道一切都瞒不住了。母亲的日记被我随手夹在书中，可能还夹杂着几张我的日记纸。从始至终我都知道，他是单纯，却不是傻。如果他记性够好，心思一活，应该就能得出这个大胆的猜想。百年前人类从地球上迁移到Mars时，也发生了类似的种族冲突。而现在的历史书中只需要用短短两行就能够概括完那个年代所发生的一切。似乎他的父亲当时也是在战场上突然窒息而死，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想起当年刚到学院时，我问过班上一个女生，为什么大家都叫他知更鸟。她夸张地笑着示意我透过窗户去看约书亚，约书亚正蹲着和一个小孩说话。小孩穿着破旧，头发脏得结成绺，直愣愣地看着他。一看便是学院里清洁女工的小孩，就是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女生说，他总是这样天真善良，让人根本没办法去伤害他，让他去了解这个世界的恶意。约书亚总能用他的笑容，让我们情不自禁地靠近他，效仿他的善良。“与其说是我们自发地叫他知更鸟，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他唤起了我们心中的‘知更鸟’。”我看见他起身牵着小孩朝远处走去，女生猜测说应该是带着小孩去食堂吃饭了。我之后有找到许多的资料，都赞美知更鸟本分善良，单纯热心。现在想想，约书亚是知更鸟；Fungus beings也是知更鸟。儿时童谣里仍句句唱着“谁杀死了知更鸟”，歌词绕耳不绝。08
重生者
“你小子，怎么蹲在那里这么久不过来吃饭，是发现什么宝贝了？”一名健壮的大汉抱臂挑眉看着这名俊朗的少年中尉。这小子是几年前来到军队的，本以为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待不了多久，没想到硬生生是坚持到现在。征战中不喊苦累，也不退缩。别看现在人家是暂时做到了中尉的级别，但胜在他年轻，未来的前途不可估量。更要命的是，同样历经征途磨难，怎么人家就依然帅得像辰星般夺目耀眼。他们现在在Sugnuf星，为探索新的适宜人类生存的环境。医疗基地在莫的死亡后利用她体内的菌丝提取制作出来了潘多拉抗体，在医用机器人协助下得以将抗体疫苗推广开来，结束了这场最终没有赢家的战争。战争里，每个人都失去了很多。他的亲人也算是算是付出了他们应得的代价，而他得以存活下来，是为了一遍遍体会失去的痛苦吗？“一起去吃饭吧，”大汉勾住约书亚的肩膀，“今天喝蘑菇奶油浓汤，去晚了可就被那群野蛮人灌完了。”约书亚没动，反手拍拍大汉的胳膊示意他放手。“我还要再去检查一下那边的情况，你们先去吃吧。”大汉看着他的背影，咂咂嘴。要不怎么说人家年纪轻轻当上中尉是有原因的呢，看看人家对待任务多负责，饭都可以不吃。想起什么，大汉忙高声喊约书亚，“要是遇到了星球上的原住民一定要谨慎行事，千万不要伤害到他们！这可是最近通过国会修改后新增在军人远征手册上的原则，咱们可不能再让潘多拉的悲剧重演了！”他慢慢走到刚刚蹲下来的地方坐下，这个星球有水有植被，温度也适宜。同样是一个适宜人类长期生存定居的星球。要说不同，也是有的——约书亚看着面前这只纤细的洁白蘑菇迎风向他点了点自己的伞盖，弯着碧色潋滟的眼眸笑了。微风是那样柔和，平等宽容地包裹住他，包裹住每一个生物，亦包裹着这个美丽的星球。
作者后记
:终于写完了自己心里的故事，无论是蘑菇还是知更鸟、人类还是外星生物，都应该是平等地生活在这个伟大的银河间，共同享受着生命的起伏。
写一下自己很喜欢的小细节。和地球环境几乎一样的Htrae星其实就是earth倒过来；同理，生长着蘑菇的Sugnuf星就是代表着真菌的fungus倒过来；而fungus beings大白话翻译过来就是蘑菇人……谁杀死了知更鸟呢？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毕竟都说真相才是最不重要的。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知更鸟，知更鸟早已升华成一个代表美好的符号，在我们心中歌唱。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守护住它，守护住它们而不被杀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