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凡喧嚣的闹市,一位慈祥的老人拿着几本书垫在老式笔记本上,抽着烟和人交谈着,用钢笔记下了一些词语。
在宽阔的江河边......
在海水包围的礁岛上......
在绿色覆盖的沙漠边......
在交相辉映的两岸旁......
一
二十世纪的六零年代
最近村里来了个奇怪的人,像是从哪个地方逃难出来的。
那个人满脸胡渣,脸像是被炮炸过般黑黑的,身上也破破烂烂,穿的衣服似乎是老式的军大衣,上面全是疑似血迹的红色混着黑黄的泥水,一双棉鞋也是破了好几个洞。
但他似乎认识几个字,还会哼几句诗,有人让他拿毛笔写几个字,竟然出奇得规整。让他写名字,他也可以用繁体字写下“郝建堂”三个字来。
也因此,他留下来当了这个平静小山村的补习老师。
唯二有两个缺点,一个是吃相过于难看,一到开饭时便跟饿了几天的狗一样扑上去,把头埋在饭碗里贪婪地吞噬着米粒,各种普通的饭菜也拼了命地往碗里夹,与其说是“夹”不如说是直接拿手把菜扒拉过来。另一个是他说话慢慢吞吞的,仿佛是故意掩盖自己的地方口音,又像是有一大堆话憋着心里吐不出来,所以平时让他教孩子语文的时候,通常是他写,让孩子跟着写或者念出来。
村长是个经验老道的人,看着这个奇怪的外来人,总有一种亲切温暖的熟悉感,但也有一种错乱的诡异感,他也不主动和那个人讲村里的情况,只是安排他先在村里帮孩子和村民识字学习。
几天相处过去,村长发现郝建堂看似木讷,实际总会在一些时刻露出一种狡黠的目光。
“该不会是个特务?可咱这内陆能从哪里再来特务呢?”村长也困惑了,假如他们村在边境或者海边,那怀疑他是个特务是合理的,但这个小山村坐落在内陆,四边全是安宁的地区。
报给上级,再派人去这个偏远山村调查个有点文化,教村民识字的流浪汉,这样的工作自然需要很长时间,现在百废待兴,县里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再加上他确实在帮人识字,对于郝建堂的调查便又延长了许多。
郝建堂似乎特别爱吃辣,有次村里做了辣豆腐给他送去,他吃着吃着就慢了下来,把整个脸埋在大饭碗里,给他送饭的孩子还以为是他太爱吃辣豆腐,舍不得吃。
有时候郝建堂还会在小山村里画地图,撕下衣服内禳的棉布,在上边用铅笔标记着各个关键地点,据村民说他的地图画得还有几分专业受过训练的样子。
这个怪人睡觉还不脱衣服,每天都要披着他自带的那身脏得不成样子的军大衣,晚上也睡不好,经常突然惊醒,然后只能中午趁孩子们在外边玩的时候补觉。
有天下大雨,一个孩子不小心掉进山沟,郝建堂看见后直接窜了下去把孩子救上来,这样英勇的行为得到了村民们的认可,被救女孩的家里人也给他送了不少吃的,和一套修补好的满是补丁的被褥。
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郝建堂在村民的不断帮助下,算是安稳定居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郝建堂又开始教孩子们背诗。
第一首是就是李白的《静夜思》
他在黑板上写着:“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故乡......”郝建堂动作停下来。
“老师,你的故乡在哪?”
孩子们稚嫩的童声此起披伏。
郝建堂声音有些发颤
“读!跟着读!”
他指了指黑板,略显慌张地跨出大门走了。
天黑,孩子们也不见郝老师的踪影,那个被郝建堂救下的小女孩便“组织”了几个小孩一起去找他。
“老师?你是不是想家了?”
“老师,你家里的也在想你吧!”
看见坐在在门槛上发呆的郝建堂,孩子们便都跑了过来。
“嗯......”
“那个......”
“那......”
“啊......我......我......”
郝建堂痛苦与思念的情感突然一下子涌上了曾已麻木的胸口,憋得说不出话来。
“呜.....呜嗯......”他哭了,第一次在孩子们面前留下眼泪,哭得只有一丝丝声音从紧闭的嘴里流出来,“妈......”
“我的故乡......”
“老师的故乡......被人毁了,家里一个都不剩......”
“老师你的故乡怎么可能被毁了?”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一起去找村长!”
几个天真淳朴的孩子用小手拉着郝建堂布满勒痕的大手,孩子们拉着他的时候,才发现郝建堂强壮得像一座大山。
郝建堂像是一开始不明不白地走进山村一样,木讷地被拉着去找村长。
“现在怎么可能有人欺负我们!”
被郝建堂救的小女孩走在最前面,愤愤不平的
“老师!咱现在就去找村长,让村长跟上边说!”
“对!老师!”
“老师别伤心了!我奶奶说建国以后全是好日子!”
几个孩子簇拥着他,不停地安慰着刚刚提起故乡就泣不成声的郝建堂。
突然,郝建堂停住了,呆立在原地。
“建国?建国?你说什么建国?”
“啊?老师你怎么?”带头的小女孩也停下脚步,一脸疑惑。
他的脑子空白了。
郝建堂身边一切开始模糊,孩子们也不见了,天黑了下来,一股难闻的机油味飘了过来。
一团的士兵正在修着简陋的战事防线。
郝建堂定睛一看,正是他的战友们。
“嘿!嘿!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他发了疯似地大喊着,朝战友们跑过来。
“你小子今天干嘛去了?发什么疯?!”
在战友眼里,郝建堂就是发了疯。
“我们胜利了啊!”
“砰!”
他另一个战友狠狠地拍了一下郝建堂的脑袋“看你被吓疯了吧?这形势,咱拼了命也得完。”
“害,他肯定这几天打仗打疯了,睡个觉做梦。”一个缺了右臂的老兵也凑了过来。
老兵叹了口气,继续问道:“不过,你觉着我们真的能打赢吗?”
“肯定能打赢的!我们能打赢的!”
郝建堂眼里闪着光,眼球上已经布满了血丝。
某年,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向县级汇报了一名山村教师突然失踪的案件,那个教师原本是个迷路的流浪汉。
二
自监控引入,到新世纪全面普及,全国大大小小的监控视频片段已经有上万亿个。
从第一例报告有人从监控视频里突然消失,像这样一个人在人群中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情况累计已经有数千个,进入新世纪后出现得更是愈加频繁。
这些突然出现的人有的一开始十分警惕,或是手足无措,再自顾自游荡一段时间,或者和路人交流之后就又会突然消失,也有些出现的人一开始就十分镇定,坦然自若,他们也通常是观察一段周边的环境,或者主动与路人对话,有的也会自己收集信息,之后便也是突然消失。
这样的表现一开始被推测为外国间谍入侵活动,因为出现人的行为,都有统一的观察交流收集信息的特征。
但朝着这个方向的调查陷入了停滞,因为这些人的出现时间地点都十分随机,其监控观察到他们获取的信息也大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国家社会现状,是完全公开的信息,对于特务情报工作来说几乎毫无价值。
其“外星人”假说也因为毫无根据不被采纳。
之后“穿越者”的假说便占据主导,突然出现的人的表现特征与衣物,行为特点也完美符合这一猜测。
在世纪之初,科学家们对于时间的研究进入了一个更深层次。
最经典的“祖母悖论”,把你送回到你祖母小时候,杀死她,这样就不会有你爸爸,如果没有你爸爸,这个世界上你就不会存在,这样的因果循环逻辑出现冲突。而且真正穿越时间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引发无尽的蝴蝶效应,穿越时间就意味着改变了历史的进程,未来也会因为历史的改变做出调整,期间做出改变是需要巨大的能量才可以进行扭转。
所以统一的认知是存在于三维的人类无法通过穿越时间来改变历史,而三维的人类的物质肉体也几乎不可能将其完整有序地传送到“过去”。
而根据拓扑学的理论,任何事物都是连续的,我们的宇宙、空间、时间都是连续的,连续且不断叠加的状态表明过去无法因未来改变。
随着对于光粒子的探索,光既是一种高频的电磁波,又是一种由称为光粒子的基本粒子组成的粒子流。因此光同时具有粒子性与波动性,或者说光具有"波粒二象性"。光粒子又称光量子,是传递电磁相互作用的基本粒子,是一种规范玻色子。光粒子是电磁辐射的载体,而在量子场论中光粒子被认为是电磁相互作用的媒介子。与大多数基本粒子,如与电子相比,光粒子的静止质量为零,这意味着其在真空中的传播速度是光速。
物质的原子都有一些分立的,不连续的能量状态的定态,其中基态能量光粒子最低最稳定,由于某种原因处于较高能量状态的激发态的原子不稳定,稍微受到扰动就会回到基态,这个过程叫做跃迁。
这样的跃迁不仅可以实现能量级别的提高,也是可以进行存在于虚时间的移动,而虚时间是进行“时间穿越”的核心,因为对于三维来说,一个球体切开的切面是圆,而四维中一个球体切开的切面也是球体,换句话说,只要让此时此地的某种事物从三维进入虚时间,那么该事物便有可能通过虚时间的移动再重新进入过去或者未来的三维中。
但光粒子的静止质量为零代表着可以进行时间穿越的便只能也是质量为零的事物,而这样的事物便是由意志和想法构成的“人的灵魂”。
第一次实验的进行是在一个贵州的两个山头上,李景山作为第一个实验人员,他的任务是让自己肉体暂时在第一个山头放置的装置里消失,然后让自己的意识或者说“灵魂”从第二个山头放置的装置里出现,等待随机的时间后再让自己存在于第二个山头的意识回归到第一个山头,同时让第一个山头存在的肉体重新出现。
实验似乎进行地很顺利,李景山虽然直接进入无意识状态,但他的肉体并没有从第一个装置中消失,表明三维中的物质实体无法存在于虚时间中,或者说暂时无法让人的肉体完整有序地进入虚时间。
42分17秒后,李景山从第一个装置中苏醒。但他自称自己的意识并没有传输到下一秒的第二个山头,而是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对于那个地方所有的认知全部遗失。
三
二十二世纪三零年代
李景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周围是洁白的一片,高大的银色穹顶上闪耀着红色的星星,舞动的金黄色曲线连接着每颗闪闪发光的星星,透过星星可以看到外边干净清爽的蓝天和被太阳照耀得圣白的外部骨架,光滑的白色地板是一整块连接,没有任何缝隙,上边浓墨色的条纹仿佛在映照着头顶的金黄色曲线地舞动般,勾连着整个大厅。
大厅只有最中间有一个台子,台子上有个机器,像是缩小的高级操作台,机身保持优美的椭圆曲线,机器顶上没有任何按钮,但是有一种蓝光在进行着投射,投射的内容李景山并没有看清。
这一切在从穹顶照下来的太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加神圣。
李景山突然觉着呼吸轻松起来,就像是有一股清泉直接进入肺里,清洗着沉积的灰尘,又像是一个人直接从阴暗的地下室走进生机盎然的森林,连隐隐作痛的脑袋也像是通气了,轻松而灵敏。
接着,李景山闻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花香,花香中还夹着一种青草与泥土的味道,程度刚刚好,丝毫都没有觉着冲突或者刺激。
远方又传来了轻轻的音乐声,李景山仔细分辨着,有小提琴,长笛这类西洋乐器,也有竹笛,笙这样的中式乐器,这些乐器合奏的曲子很新奇,他从来没有听过相似的曲调,只是觉着乐音里充满了愉悦快活。
“您好,追光者。欢迎来到二十二世纪的祖国。”
一个轻柔的中性声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正在识别追光者历史身份。”
随着一阵电子移动的声音,那个中性声音继续说道
“欢迎您,李景山院士,追光者系统的创始人。”
“我?”
“是的,李景山院士,目前系统检测您所处的历史时空是二十一世纪第一年六月,按照历史记录,追光者系统的建立便是从您那次的实验开始。”
“这......不对!不对!”李景山脑海里立刻想起另一种悖论,假如过去的自己是因未来自己的成就发展出来未来的成就,那么这个发展过程就是一个闭环,任何定义都缺乏第一因,这违反了未来不能影响过去的逻辑。
“我知道您的疑惑,即使您现在不那么想,您在历史上也会想到这种逻辑悖论。”
那个声音温柔地继续说着。
“因为当您的意识灵魂回来的时候,您的灵魂无法携带着任何记忆,您灵魂在现在这个时空产生的记忆仍然有重量。”
“所以即使到了二十二世纪,我们仍然无法打破时间。”
“是的,李景山院士,时间原本就是无限个小的时间进行的叠加,换句话说,时间本身只是我们人类理解世界的一种简单途径,过去时间发生的事情已经固定,而未来发生的一切都取决于我们每个人的选择。我现在向您复述的,正是您未来提出的理论。”
“有个问题,我现在已经来到了二十二世纪,说明我现在看到的一切都也是固定的。”
“是的,李院士,这也是您晚年重要的理论,未来其实也是固定的,因为三维空间一切都是物质的,一切都是物质运动的既定结果。”
“那你凭什么说未来取决于我们每个人的选择?”
“因为创造未来的物质运动掌握在我们每个人手中。”
“......”李景山沉默片刻:“那追光者系统是什么?它又有什么用?”
“追光者这个称呼本身就是在称呼我们国家的灵魂穿越者,这个系统是方便您们更好地游览得知您们想看到的,系统也会帮助您们进行现实世界与他人的互动。”
“这没有任何作用!”李景山似乎有些失望“它有什么意义?当穿越完后,穿越者不会留下任何记忆!”
“这意义重大,因为我们让在黑夜里追寻光明的人,让那些在光明到来前就已经牺牲的人,看一看光明的样子!这......这也是您取名这个系统叫作追光者的原因。”
“真是浪漫,我没想到我未来可以那么浪漫!”
李景山叹了口气,并不明白未来的自己为何要倾注一生做这样没有物质意义的事情,浪漫是浪漫,但浪漫不能当饭吃。
“其实,原本那些穿越者可以带回记忆,也可以选择留在未来,因为那些穿越都是随机的,对于整个时间体系没有重大影响的人才有可能掉落到进入虚时间的裂缝中进行穿越,这也说明了我们所处的三维空间的物质具有敛聚效应和自发的有序性。是您规范了时间灵魂穿越者的穿越途径,让那些对历史具有重点影响的人物也可以见到未来,但相应的代价就是我们国家区域的所有穿越者在回归正常历史时空的时候会丧失所有记忆。”
“那我为什么?!”
李景山对未来的自己似乎有些愤怒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浪费可以打破时间的这种机会,来做一些“浪漫”的事情。
“因为,未来的您,想让那些追寻光明却在光明到来前牺牲的人,都看一看光明是什么样子。人生很短,短到那些追光者看不到胜利的曙光,追光者系统是让他们自由地看到那个世界。”
“追光者么......”李景山不再说话了。
四
航天,宇宙,平躺,铁路,列车,报福,贸易,经济,公交车,自行车,文化,学院工程,科技,黑色,房子,艺术,白菜,教育,学习,割收,薪限,袋鼠,蓝色,晚班,等等的词语,每隔两个词,便用双划线做了标记,路过的人也不知道这位老人所记的词是什么意思。
平凡喧嚣的闹市里,一位慈祥的老人一直在用钢笔记录着什么,李景山走到他面前,眼角流下泪水。
“我想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