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可以转世,我宁愿我们根本不会生而为人。”
——Mili《Boys in Kaleidosphere》
作为一名生命科学的研究者,杨涵在人体记忆上的研究颇有建树。
记忆是人脑对经验过事物的识记、保持、再现或再认,它是进行思维、想象等高级心理活动的基础 。人类记忆与大脑里的海马体结构息息相关。
而杨涵的研究成果,便是暂时加强人脑海马体的功能强度,让人“做梦”,重新在大脑记忆里体验曾经的时光。
但杨涵从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与A先生对话。
A先生,原名不详,一个成功的人。
在外人看来,他家庭美满,子孙满堂,人生无憾。
这样圆满的人,在老年应该享尽清福,此生无憾。
杨涵并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A先生还能有什么遗憾。
“您一生所有的记忆都仍然存在于您的大脑里,我可以让您重新体验一切您想回顾的光荣时刻。”
“我,想记起一个人。”A先生发话了。
“好的,您只需要告诉我您与那个人相遇的时间便......”
“18岁,冬季。”
“好的先生,已经设定好定位时间,您现在只需要躺在上边,做个好梦就行了。”
杨涵默默走出去,按照最新制定的服务条款,他无权观看任何顾客曾经的记忆。
“我也会塔罗牌,要不我们互相看一下对方的情况吧。”
神秘学与科学之间的联系在那个年代已经被逐渐明亮了,三维的世界是物质的,一切活动都是物质运动的必然结果,换句话说,一切都是可以计算的。
而神秘学中对于未来的大部分占卜预测都是“数字”,人们每次的选择都代表着他内心深处的映照,也预示着他接下来的选择,一个个“数字”的叠加便可以描述出一个模糊的现状或者未来。
而这样的“数字”计算由计算机进行无限量的计算也可以得出,且结果更加明确。
每次抽出塔罗牌的牌面不是固定的一套的说辞,而是通过牌面映照人的内心。
例如抽出大阿卡纳-女祭司正位,对于有的人来说是清醒冷静的灵魂,对于有的人来说是停滞不动的发展,还对于有的人来说是纠缠在一起的灵魂伴侣,双生火焰。
又例如抽出小阿卡纳-高塔正位,对于有的人来说是飞来横祸,对于有的人来说是一次清算与破坏,还对于有的人来说是向死而生的重生。
而未来“云脑”便是基于此的一种“科学”地计算未来的技术。
就像你抛出一枚硬币,假如你对于影响硬币上抛和下落的因素一无所知,或者从未考虑这些因素,那么硬币落下是正面还是反面便是神的旨意,但当你只要得知抛出硬币的加速度,重力加速度,硬币的重量,所在位置的地球自转偏向力,所处风向速度,落下的接触面受力角度,接触面硬度和弹性系数,宇宙一切物质对硬币的万有引力作用等等一切会对硬币上抛下落过程中造成影响的数据,那么最终的结果便可以用计算得出,这个结果是必然的。
“云脑”通过“云眼”搜集得到人类文明的一切数据,每个人每时每刻的活动,表现出的心理好恶,也有自然天气的温度、湿度、气压的变化以及这样的变化对于每个人的影响程度。
“云眼”搜集的每一个小数据便是一个“动因”,每个小“动因”叠加起来便可以知道未来的发展趋势,小到每个人考试考核最后的发挥,大到一个国家一个文明的发展都可以“计算”出来。
人们自然欢迎这样“预知”未来的能力,也渐渐坚定未来的不可改变。就像道教起卦一样,未来的一切往往已成定数。
对于爱情来说,两人在相遇时便可以通过“云脑”得知恋爱的最终结局。
而在遥远的未来,无论相遇的两人多么相爱,当“云脑”计算出的恋爱结局是分离,那么通常双方也会自觉地不开始一段“必定分离的恋爱”,即使有人试图“逆天改命”,最终也会因为“云脑”计算出的结局,在心里升起芥蒂,最后如“云脑”所说那般分离。
18岁,冬季,A第一次在网络上认识到了F。
“我也会塔罗牌,要不我们互相看一下对方的情况吧。”
“行,互相说数字吧。”
“代表你灵魂的牌是女祭司正位,我很荣幸。”
“我这边抽到代表你灵魂的牌是恋人逆位,总感觉你上辈子与另外一个人纠缠至死。”
“嗯,我看过一个大众占卜,我选到的那组就说我这辈子会遇到一个业力很深的正缘,就像《XXXX》里的将军一样。”
“是不是XX塔罗?那个UP主的视频?里边的第二组?”
“对!”
“我也看过那个视频!我也是选到了第二组!因为你提到《XXXX》我就想起来了!这个巧合也太......”
“世上没有巧合。”
那一天,A和F都觉着自己或许碰到了自己可以相伴一生的人。
“经由烈火审判!”
“你玩的蛤蟆好丑啊,离我远点。”
在所有类型的游戏中,人与人的对抗往往总是最有意思的。
无论是旧时代的《XX联盟》,还是新时代基于“云脑”技术的模拟现实。
科技仿佛无限拉近了身处异地的两个人的距离,在网络游戏中,两个人可以并肩合作,也会有不断的摩擦。
爱情中的自我牺牲感是一种毒药,若没有从对方那里感知到他同等的愧疚感,那么这种自我牺牲感便只是一种内耗消磨。
游戏中的互动也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照顾总是在无声之中,另一方对于这一方的宽容谅解也在无言之中。
为此,“云脑”专门为了维护情感,设计了情绪与思想的联通机制。
在“云脑”技术支撑的模拟现实游戏里,身处异地的情侣可以一起在无垠的星空里探险,建造一个庞大的银河帝国,也可以在更加真实多变的峡谷里扮演不同的角色并肩作战,共同打爆对面的基地。
但这更近一步的真实性也加剧了配合不当,或者游戏处于劣势时游戏玩家的心情,出于消极情绪的情侣便很容易爆发争吵,但自从“云脑”情绪思想的联通机制上线,一个人在不经意间说出伤人话的同时,另一半也会同步感知到他内心的情绪和真实动机。
当两人心里真正的情绪想法可以完整且保证真实地交换时,许多消磨便不复存在。
之后,人们把人与人之间情绪与思想的联通机制技术称为“云心”。
“你以为你是谁?天天玩游戏给我挑错!我玩游戏不是为了输赢,是为了增加我们之间的相处!你就是一个混子!自己玩得菜话还多。”
那是F第一次因A生气,第一次和A吵架。
回忆到那时,处在做梦状态的A情绪激动起来。
A多么想回到那时,在第一次吵架后就不再玩游戏时给F挑错。
即使在未来,因A的支持“云心”技术才会出现,他也无法弥补那时的遗憾。
“我很喜欢,但以后还是不要给我买花了,你也知道,我拿着花被人看着多尴尬啊......送花的那人看我眼神很奇怪,之后才知道你在贺卡上边叫我老婆。”
F虽然嘴上抱怨着A在白色情人节给他买花和蛋糕不太方便,但还是拍下来照片,说是未来做手账就从那个时候开始。
从古至今,人们总想着与相隔万里的心念之人同时做些什么。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相隔万里的,消失在人海的,再也无法相见的爱人。
明月无情,在人与人离别之时自己圆满。
明月有情,让人相隔时空也能共赏圆月。
望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仍然可以和那些存在于记忆中的人共赏这美好的月光。
或许我们不能再相见,或许我们已经模糊了彼此的模样,或许我们心中再无曾经的爱慕。
但是,此时此刻,我们在共赏着明月,我们之间的美好记忆永远在我们心中,即使遗忘沉睡,即使刻意远离。
也因此,共赏月亮是一件或许浪漫或许悲伤的事情。
在旧时代末期,相隔万里的恋人可以共赏月亮,也可以一起看视频,听音乐。
但是,在以“云脑”为基础的“云感”技术出现之前,相隔万里的恋人却无法一起感到味觉与嗅觉。
嗅觉是一种感觉。它由两感觉系统参与,即嗅神经系统和鼻三叉神经系统。嗅觉和味觉会整合和互相作用。嗅觉是外激素通讯实现的前提。 嗅觉是一种远感,意思是说,它是通过长距离感受化学刺激的感觉。相比之下,味觉是一种近感,味觉是指食物在人的口腔内对味觉器官化学感受系统的刺激并产生的一种感觉。味觉的适宜刺激是能溶解的、有味道的物质。当味觉刺激物随着溶液刺激到味蕾时,味蕾就将味觉刺激的化学能量转化为神经能,然后沿舌咽神经传至大脑中央后回,引起味觉。
只要将自己的脑神经通过皮层感应器链接到“云脑”,“云感”技术便可以搜集到一方神经感知到的嗅觉与味觉刺激,再通过“云脑”传输到另一方。这样,相隔万里的两人便可以一起“闻”到花香,“吃”到蛋糕。
“......我喜欢花香,我想让你也闻到我喜欢的花香。”A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口,F因为拿花挂机了,再回来的时候游戏从顺风变成了逆风,正在气头上。
A也理解,假如F收到了鲜花和蛋糕,他自然会被人怀疑。
F的压力越来越大,周围的人都不看好他和F的爱情。他还要考试考学,繁杂的知识与夏季的闷雨助长着混乱的情绪。
F找了道教师兄起卦。
“你们十分困难了,之后能不能走下去完全看你的选择。”
“而且你现在谈恋爱都是费心费神,这样还会影响到你的学业,导致你第一年不会考试你想考上的学校。”
“云脑”技术的普及,从另一个层面解决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当人们看不到未来,压力巨大的时候,有“云眼”来帮助“云脑”占卜计算出的未来坚定信心,当人与人之间出现吵架消磨的时候,有“云心”技术打破猜疑,当人们相隔万里思念彼此的时候,有“云感”技术来缓解思念。
不同于旧时代,未来的新时代不再会有残酷的竞争,生产资料完全公有化,所有生产工厂完全由低人工智能代替,所制造的产能会进行量化指标化,每个人在出生时便被分配到一定的生产产能指标,指标可以随着人能力的发展不断获取更多。
这样指标的出现导致人在社会中获取更多私有资产不是依靠与他人争抢整个社会资源的比例,而是通过学习提高能力获得纯实质的产能指标,通过为整个社会增加各种类型的生产产能来提高自己获取私有资产的质量。
人们的关注点便从争夺资源转移到了生产更多资源。
未来的时代是幸福的。
“云脑”的计算占卜几乎取代了“起卦”。
但是几乎没有人发现,“云脑”的“起卦”结果慢慢变得几乎不会再导出消极的情况。
因为,A相信,一切“卦象”都可以被人的信念改变。
“我们分手吧,我发现我只会爱上强大可靠的人。”
“我爱你,我会一直等你回来,我会成为那个强大可靠的人。”
A一直在等F回来,无论是等一时还是一世,他一直在等那个他深爱的人回来。
A最终结婚了,因为他需要“正常”,就像祝英台嫁给马英才一样的门当户对才是“正常”。
“云脑”体系的创始人,A先生醒了过来。
“杨涵先生,你觉着人可以回到过去吗?”
“不行的先生......这些您都问过很多人了,拓补学的基础理论告诉我们时间和空间都是连续的,我们理解的时间是一个个小时间的沉淀叠加,未来无法改变过去。”
“那杨涵先生,你可以让我一直活在那段记忆梦境中吗?”
“抱歉......不行的先生,持续刺激海马体记忆结构的固定一段区域最终会导致您脑死亡。”
“那......”A沉默了一下。
“杨涵先生,你可以让我忘记一个人吗?”
“可以的先生,像这种过去多年印象模糊的人,可以很轻松地在您的记忆中抹除。”
“嗯,我预约明天下午,让您亲自帮我忘记一个人吧。”
“好的,您慢走。”
A轻飘飘地走了
轻飘飘地走到了自家花园的水池边。
他脱光了身上繁重的衣物。
正如他脱下了他倾尽一切变得强大可靠后获得的一切荣誉。
脱下了他的的家庭,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脱下了一个成功者所负担的一切责任。
脱下了他伪装一生的光荣形象。
他慢慢将整个身体浸入到冷水里。
他听说,冷水沐浴全身时许下的愿望,可以在下一世实现。
“如果我们可以转世,我宁愿我们根本不会生而为人。”
人们发现A的时候,他已经溺死在冷水里,脸上挂着他一生最轻松幸福的神情。
在幸福的新时代,某处不知名的,几乎没人见过的花园,两只蝴蝶相伴着起舞。
他们最终逃到了一个可以让他们做回真正自己的地方,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