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

作者: 故熙原    发表时间:2023-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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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河将摆渡船悬停在近地轨道上,望向舷窗外风暴肆虐的世界。

通过调制器,他朝汪洋深海里的某个意识说道:

“那么,请为我讲述你们的故事吧。”

不多会儿,一段不可见的电波,穿越深海,升起,抵达:

“我们降生在风暴肆虐下的海洋里,生存在这颗星球狭窄的晨昏线上。当然,起初的我们,并不知道星球的存在。因此,我们文明故事的最开端,是关于探索世界的。”


1.静默之地


比达尔是个诗人。

在这个时光漫长又无聊的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向他这样卖弄辞藻的敏感诗人,因为,诗人不用消耗多余的能量,也就没有谁会真正在意这个群体。可比达尔想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诗人,他打定了主意,去尚未涉足的地方探险,看不一样的风景。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跟着我们的队伍。”扬威用电波打量着比达尔,“你没有任何远航经验,更何况,你还太年轻,身体太弱小了,体内的电量无法支撑你抵御洋流,更无法穿越静默域。”

扬威身旁,另一个大块头游过来,似乎接收到了他们对话的电波,伸展开自己的身体,几乎是比达尔的十倍体长,这让比达尔显得既瘦小又羸弱。大块头闪烁起来,光芒深邃而有力:“就算是我们,也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活下来。所以,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等你再强壮些,小家伙。”

“可,可是,我是个诗人啊。”比达尔似乎找不到什么有力的理由反驳,只是强辩道,“诗人,最好的归宿,就是寂灭在路上。”

“你没有经验,这样很可能会害死其他同伴的。”大块头丢下这句话,便游开了,重新回到队伍中去。

“抱歉,他的态度不是很好。但是,他说的没错,等你再强壮些,孩子。”扬威闪烁起无奈的温和光芒,撑开鳍,也游走了。


这支队伍,由108个同伴组成。比达尔听扬威说,他们的目标,是沿着极北之星的方向航行,穿越极地的静默域,直至更北的地方。

至于更北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那里有什么,没有谁知道。曾经有十几个队伍经过这里,驶向了静默域,但没有谁返还,也没有任何电波信息传回。

不同个体间的信息传递,依靠电波的发射和接收,而海水有一种奇特的特性,似乎能将所有的声音都吞没,导致电波无法长距离传播,信息受损严重。

因此,为了在远航中,保持正常通讯,团队成员必须选择贴着海面前行,以确保电波在富含氮的空气中无阻碍的传播。这种航行方式,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危险,那就是海面永不停歇的狂暴信风,这是无法避免的。远航的队伍必须做好与狂风和巨浪搏斗的准备。

四十万个刹那后,狂暴的信风开始温和起来,信风消退的短暂时间,是穿越静默域最好的时间窗口。趁着海况良好,队伍出发了。从这里往北,十万标准体长距离的地方,便是静默域。

队伍被扬威分成三个小队,组成各自的阵型,每个阵型的前端都如同一根尖刺,由三个身型流畅细长的同伴在前方开路,剩下的同伴,首尾相接地排开,整个队形,由尖刺开始,中间凸起,两头细长,呈菱形。只要保持稳定的间距,这样的阵型,在理论和无数实践中都证明,是效率最优的。

其中一个小队,由大块头带队,航行在三个队伍的最前方,进行领航。经过漫长的不停歇的四万个刹那,温和的信风有了逐渐增大的趋势,海浪高高升起,重重的落下,不过好在,静默域就在前方了。

“扬威,我们……嗞……已经感受到,前方便……嗞……静默域……嗞……边缘。”领航小队距离后面的队伍大概五千体长远,大块头向后方传递着信息,语气中压抑不住的恐惧,“接下去的通信……越发困难,我们会……尽量将信息……嗞……传递……嗞。”

扬威接收到前方被干扰的电波,很清楚,吞噬一切的静默域就在正前方,最危险的时刻来临了。“领航小队,请小心。”通信不佳,扬威尽可能简短地回复道。

接下来,整个小队都收起鳞片,紧缩身躯,让身体线条尽可能地保持流畅,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冲进静默域。

经过将近两千个刹那,扬威率领的小队,也进入了静默域的范围。

这时候,扬威感受到身后传来一股突然闪烁起来的惊恐光芒。

天呐,是比达尔。

他跟来了。

之前,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对抗颠簸的海浪,和保存电力减少消耗,并没有观测身后的情况。此刻,由于临近静默域,比达尔本能地恐惧起来,周身都不由自主地散发出惊恐的光芒,这才让扬威注意到他。扬威很快通过电波计算出比达尔的位置,在一千两百体长的后方,距离海面两百体长。

他正在向下潜。

“不对,他失去意识了。”扬威闪烁起一段短促的光芒,收缩起身体,掉头,俯冲,同时向同伴们交代道,“你们按计划继续前进,我会赶上你们的。”

扬威细长的身形穿过海水,径直奔向比达尔,然后撑开全身的鳞片,张开身体,减速。

比达尔的电力正在耗尽,他失去意识了。扬威将比达尔小小的身体驮在背上,将他的脐带管插进自己的插槽内,一面延续着他体内的电力,一面飞速地追赶队伍。

扬威不能丢下他,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他一起进入静默域。


“我们……嗞……在哪……嗞?”比达尔醒过来,从扬威的背上滑下。

即便距离如此之近,通信也不那么顺畅。

“这是静默域。”扬威回应着,示意比达尔跟上自己,“你必须……跟上我……嗞……在静默域,无法……嗞……电波定位……通信,一旦掉队,我……救不了你……”

这就是静默域,电波通信被干扰,甚至完全阻断,无法进行有效的沟通。这也是为什么,这里的海域被称为静默之地的原因。

而更可怕的是,在静默域,无法观测星辰,也就无法通过星空进行导航,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航向,奋力向前。

扬威发现比达尔的速度太慢,他没有远航的经验,姿势也安全不对,便靠近比达尔,教会他在什么样的洋流情况下,采用何种身姿,何时需要减速,何时紧缩身体收起鳞片,快速前进。

航速很快提升上来,扬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漂浮到海面,用露出海面的鳞片,以最大功率呼唤着自己的小队,可电波很快被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嘈杂声所吞没,也接收不到任何来自小队的信息。

“我们……嗞……航向对吗?”艰难行进了五万个刹那后,比达尔颤抖着电波问道。

“不……确定。”

黑白分明的海面上,风暴正在酝酿,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沿着这条割裂黑暗和光明的狭窄通道,在体内有限电力的情况下,尽一切力量,抵抗洋流和风暴。

“对不起……嗞……扬威。”比达尔的身体闪烁起自责的光芒,“如果不是……因为……我……嗞……你不会……掉队,可是……嗞嗞。”

比达尔的道歉声,仿佛被聚集在风暴里的什么东西,扯得稀碎。

“在说什么……嗞……傻话呢,小家伙。”扬威巨大的流线型身体,随着海浪沉浮着,“你在这里,没准……好事。如果你……嗞……幸存,用电波告诉……所有的同伴,这里的一切,关于……静默域。”扬威的身体已经无法再对抗海浪,似乎在用尽最后的力气诉说着,“我相信……嗞……更多的同伴,一代一代地……远航……这样一来,世界一切的未知,才能……嗞……光明起来。”

比达尔注意到,扬威的速度逐渐放慢下来。“快别说话了,扬威。”比达尔带着悲伤的微光央求道。

可扬威的整个身体顿时失去了一切支撑,开始下沉。

比达尔游到扬威的身体下,试图驮着他努力向上。

不行。扬威的巨大身躯,对于比达尔而言,还是太沉了。

但比达尔始终不愿放弃。就这样,扬威的庞大身躯,压在比达尔身上,一起缓缓下沉,向着深海的方向。

就在这时,比达尔突然感到身体轻盈起来,无数的同伴出现在周围,将扬威的身体向上托举。是小队的其他同伴,比达尔见过他们,其中还有那个大块头。

比达尔退开,焦急地望着他们,直到大块头的身体闪烁起绝望的灰暗光芒。“没用了,彻底……嗞……寂灭了。”

“都怪……我。”比达尔愧疚无比的诉说起发生的一切。

大家听后,大块头游上前。“没有谁……责备你,出发之前,所有同伴都……嗞……好了准备。”

大块头向比达尔讲述了他们的经历,三个小队都迷失了方向,很多同伴跌出了阵型,之后便再没有搜索到他们的信号。剩下的同伴举步不前,但最终都集合在了一起,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发现了扬威和比达尔的信号。

大块头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为什么,你的电量仍旧还能维持生命体征?”

比达尔不明所以。

周围其他同伴被大块头这么一问,也仿佛明白了什么。

静默域的存在,不仅对通信造成严重干扰,对体内的发电过程也影响巨大,发电量无法支撑消耗。那时候,没有谁知道其中的缘由,但所有探险者都认为,拥有强壮身体的同伴,能储存更多的电量,这样才能保证在静默域航行地更远,但眼前的比达尔,让所有同伴都改变了这一想法。个体越小,反而消耗的能量小,而且消耗量和体型似乎并非完全的线性关系。也就是说,如果比达尔拥有相同的电量,便能比其他个体航行得更远。起初,比达尔偷偷跟在队伍的身后,电量消耗很快,完全是因为没有远航经验,不懂得如何对抗洋流导致的,而现在,扬威把一切都教给他了。

“可以……嗞……试试。”

“这是……唯一……办法。”

“如果能……续航下去,看看更深处……嗞……静默域,我当然……愿意。”

“你们……在说什么?”所有同伴都在七嘴八舌,只有比达尔仍旧不明所以。

“我们……所有……嗞……剩余的电量,都……交给你。”大块头耐心地解释着。

同伴们将比达尔围成一圈,丝毫没有因为即将失去电量面对寂灭而恐惧,而是统统闪烁起希冀的光芒。

比达尔想起扬威所说的,探索世界一切的未知。

这,真的那么重要吗。

“可是……嗞……我害怕。”比达尔无法想像,自己一个人,独自面对未知之地的场景,“继续航行……嗞……有什么……”

“没有谁知道……嗞……你是第一个。”大块头巨大的鳍,抚摸着比达尔的头部,“但我唯一……知道……那里有,我们这个种族……嗞……的希望。”

这就是探索的意义吧,是希望。

比达尔冷静下来,坚定道:“好,我愿意。”

所有的同伴,围拢在比达尔身边,通过无数条脐带管,将电量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身体,那些流淌在他身体里的,不只是电流,更是信仰的力量。

比达尔带着所有同伴的电量,怀揣着对未知世界真正的敬畏之心,像扬威教导他的那样,熟练地摆动着身体和鳍,向着静默域的更深处进发。

身后的深海中,静谧而深邃,无数个巨大的身躯,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迹象,缓缓下落。仿佛在大海里,下起了一场悄无声息的雨。


“所谓的静默域,应该是指极光笼罩的地方吧。”陈星河努力想象着,一个小小个体,穿越死亡般孤寂,被未知笼罩的无垠海洋时,心怀怎样的孤独和恐惧。

“没错呢,高能带电粒子流,在两极强大磁场线的引导下进入大气,大气受到激发的同时,也阻碍了我们的通信,地磁场在粒子流的轰击下发生摆动,额外的感应电流影响到了自发电的能力。”海底的电波传来回复,“不过,那时候,我们对所在世界的理解还很片面,可以说,几乎是无知的,根本不知道其中的逻辑关系。”

“我想,是比达尔改变了这一切吧。”

“没错。不知游出去多久,在体内电量即将耗尽的时候,电流在比达尔体内突然涌动起来,那象征着,已经正式穿越静默域了。”海底的电波信号显得异常兴奋,“渐渐恢复体力后,他轻快地游向海面,风暴仍然在持续,但是,已经切切实实驶出了静默域,自发电能力正在恢复。那个尚未涉足过的地方,和静默域另一端的旧世界,其实没什么两样。主星萨瓦多,光之神明,在明界海域的尽头,仿佛永远漂浮在那里的海面上,而另一面,仍旧是一片黑暗的暗域。他在海面上放肆地大声呼喊着扬威和大块头的名字。”

“我猜,比达尔应该接收到了电波回应吧,尽管,那不是来自于扬威和大块头。”

“是啊,比达尔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呐喊,竟然得到了回应。”

“这次,你们发现了,自己生活的区域,并不是一条被静默域截断的直线,否则,静默域会拦截一切来自于旧世界的电波。”

“是啊,这个发现震惊了整个种族。这说明,世界,只能是一个圆盘。同时,这也激发了更多的冒险,甚至没多久便有探险者,完成了环圆盘世界航行一周的壮举。”

“但那时候,你们的认知,仍旧是局限的。”

“哈哈哈,是啊,那时候,所有同伴都认为,这是个环行世界,主星萨瓦多处于世界的中心,而我们,则生活在围绕着主星的一圈环形世界中,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域里。那时候的先辈,谁会想到,真实的世界,竟然是球形的呢。”


2.止战之殇

索契的体型并不适合成为战士,腹部太过臃肿了,战斗中爆发力低,甚至无法跟其他队友形成稳定可靠的阵形。因此,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自己竟然能通过选拔,进入琉璃部的突击小队中。

可当他到小队报道才发现,整个突击小队成员都跟他一样,是一群身形臃肿的怪胎。

队长,我们执行的到底是什么任务啊。索契找到队长阿兰托哈,扭动起身体。由于整个小队都处于无线电静默状态,他只能用哑语问道。

潜伏。阿兰托哈用一个简短的动作回复道。

这时候,小队已经抵达目标地点,结束了航行,随着波浪漂浮荡漾在海水中。

我知道是潜伏,但是具体目标是什么。

难道你没有发现,突击小队已经在暗域悄然行进十万个刹那了吗?

索契紧紧收缩着腮,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吗。索契知道,起初的航线,是保持晨昏线以西两万标准体长的距离向北航向,于是,索契兴奋地问道:如果保持航速,现在应该已经抵达乌孙部腹地,在其腹地以西两万体长的地方了吧?

没错,乌孙部腹地,便是我们琉璃部突击小队的目标。阿兰托哈随后无奈地摆摆身体:不过,你现在应该思考的,是为什么自己能在没有能量补给的暗域,潜伏那么长时间。

索契恍然大悟。

晨昏线以西两万体长的暗域,相比晨昏线而言,这里的风暴更为温和,温度也更寒冷,但是,这里的温差不足以在体内形成电流,体内储存的电量也根本不足以支撑十万个刹那的潜伏任务。

对啊,为什么?索契用哑语问道。

阿兰托哈看向突击队,解释道:因为啊,我们整个小队都不同于正常的个体,包括我在内,体内的储能单元异常强大。所以,大家身体的某个部位,会显得尤其庞大。

原来如此,我不是不适合成为战士,而是,我更为特别。索契翻滚起身体,兴奋得难以自已。

阿兰托哈有些不耐烦,但蓦地一瞬间,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晃动起来,像是感知到了什么。

索契和其他小队成员也感受到了,他们轻盈地浮上海面,展开鳞片,接收信息。

是全域广播,而且,竟然是未经加密的明文指令。

是攻击指令。

几乎同时的,主星萨瓦多的耀斑爆发了。

整颗主星都像被点亮了一般,当然,身处暗域的索契没法直接观测到,但巨浪般的电磁辐射和强烈的粒子辐射,从明界不断地涌来,电离层结构遭到扰动,通信完全受损,整个世界,在此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静默域。

看来,琉璃部长老已经提前掌握了耀斑爆发的时间,因此才选择在这时候展开进攻。

阿兰托哈振奋起来,在小队整齐的阵列中游走,宣布无线电静默状态解除,耀斑爆发时,短距离通信仍旧是可以实现的,他挺起腹部,高昂起身体:“我相信,大家都清楚,这是最后一战,而我们的小队,将成为最后一战的关键,我们将成为传说,荣誉之战的荣誉之师,主星萨瓦多在上,在光之神明的庇佑下,吾之名讳必然随着伟大的洋流,流传于环行世界的每个角落。”

索契所在的琉璃部,在长时间的武力和外交手段兼并发展后,已经成为了这个环行世界最大的两个部落之一,另外一个,便是乌孙部。而这一战,将决定整个世界的统治权,也将结束环形世界长期的暴力冲突和战乱。

此刻,那些被常规部队所嫌弃的,由怪胎们组成的突击队同伴们,在队长阿兰托哈的电波中,闪烁起亢奋的猩红色光芒,经久不停地震荡在起伏的海浪中。

突击队以最快的速度冲刺,向东,直奔乌孙部腹地。在那里,乌孙部没有兵力部署,他们所有的主力都陈兵在两部交接的晨昏线附近,没有谁会想到,有一只部队,正潜伏在乌孙部腹地以西的暗域中。突击队像最猛烈的风暴般,开始席卷肆虐这里。

在环形世界,资源是极度匮乏的,甚至没有冷兵器的出现,所谓战争,便是勇猛而无畏的肉搏和冲杀。索契用头部厚重的角质层,重重地撞向那些还没有缓过神来的乌孙部族,在强烈的撞击下,被硅质骨骼所包裹的金属导体,遭到重创,无数的乌孙部族,其体内的电力循环系统在重击中奔溃,纷纷闪烁着最后的光芒,沉入深海。那些在重击中存活下来的个体,会遭到突击小队成员的绞杀,用身体紧紧纠缠住,通过角质的接触,将至少两千伏特的电流注入对方体内,这是超过个体常规电压范围至少2倍的能量,足以击溃任何一个体型庞大的个体。

由于突击队面对的是非主力部队,又是在耀斑爆发中的突袭,乌孙部无法迅速组织起防线,因此,战果很快扩大。乌孙部腹地被袭的消息,通过信使,传递到前线,苏孙部前线在一片混乱中阵脚大乱,遭到琉璃部主力坚决的攻伐。


这是一场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战斗,无数的战士和平民,在战争中寂灭,还没来得及将经验通过电波传递给种族其他同伴,很多经验没有得以延续。但是,在琉璃部看来,这又是必须的。为了终结长久蔓延在环形世界中的战争和相互攻伐,从而集中整个环形世界的力量,去实现稳定的社会结构,这样才有能力集结资源开展更庞大的计算。

这就是琉璃部的信仰,计算世界。他们相信,所有的未知,都是可以通过计算去理解和预测的。

当然,作为战士的索契,不会明白这其中的深意,他只晓得,自己如阿兰托哈所言,成为了荣誉之师的一员。

环形世界历史上最大的战斗结束了,耀斑爆发带来的影响也正在逐步消退,通信得以恢复,琉璃部开始清缴乌孙部残部,同时,那些更小的部落,也通过电波纷纷表示臣服。

索契和阿兰托哈受到了琉璃部长老的接见。

“听说,这次突袭,你们的表现很英勇。”

“一切都在长老的掌握中,胜利的伟大结局,是早就注定的,我们只是执行者。”阿兰托哈稳定地漂浮在海中,收起臀鳍,背鳍和腹鳍紧紧地贴在身侧,行着标准的军礼。

“胜利是早就注定的?”长老反问道。

“耀斑爆发,如今,是可计算的了吧。”阿兰托哈说出了自己的推断,“在耀斑爆发时,趁着通讯中断发起突袭,这就是取胜的关键。”

“没错。还记得我们琉璃部的信仰吗?”

“计算世界。”阿兰托哈和索契频率一致地齐声回道。

“没错,一切都是可计算的。经过五万个同伴形成的计算单元,分析计算了整整五十万个刹那,我们找到了耀斑爆发的规律,以及观测手段,建立了萨瓦多的动力学模型,最终实现了对耀斑爆发的预测。”长老异常庞大的身躯缓缓游向前,抵近阿兰托哈和索契,“这也正是我们琉璃部终其一切也要实现的,统一环行世界,获得更大的计算能力,从而计算世界。同时,这也是找你们来的原因。”

索契泛起疑惑的黄色光芒,看了看同样疑惑的阿兰托哈。

“对战争数据进行整理时,尤其是你们突击队的战争数据,我们发现了一个不安的因素。”长老将两条脐带管分别插入索契和阿兰托哈的身体内,一段关于耀斑爆发辐射剂量的分析数据被注入体内的分析单元中,“那就是,世界很可能,不是圆盘状,而是球形。”


“这是个球形世界,怎么可能呢。”索契一路向西,不断抱怨着,“一定是耀斑造成的辐射,对观测数据造成了影响。”

“这不正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吗,排除耀斑爆发对数据的干扰,寻找真相。”阿兰托哈提醒道。

长老所传递的计算信息中,是突击队潜伏于晨昏线以西,受到耀斑爆发辐射影响的数据。最诡异的地方就在于,辐射并非按照距离主星的距离成线性关系,这意味着,从晨昏线往西,并非一个平面,世界很可能存在一个曲率,是海水抵挡了部分辐射,使得暗域的辐射剂量显著减少。

“如果是球形世界,那些球形世界底端的同伴,不会从海中跌向天空吗,怎么可能牢牢地在海里游走?”索契疯狂地旋转着身体,以表达自己的不安,“这怎么可能呢。”

“谁知道呢。”阿兰托哈也很无奈,“总之,执行命令吧,索契,快别随意消耗能量了,这里的温差不足以为我们提供额外的能量呢。”

索契也平静下来,跟阿兰托哈一左一右并排着,向暗域深处航行。

在这里,看不到光之神明,没有同伴,没有可供自发电的温差,甚至连海面上的风暴都在这里逐渐平息。因此,深入暗域寻找答案的任务,只有储能单元强大的突击小队才能完成。

经历漫长的十万个刹那,他们抵达了第一个目标地点,索契浮上海面,怔怔地望向漆黑的夜空,任由海浪拍打身体。

“那是,什么?”索契的身体散发出无法名状的光芒,诠释着内心的惊讶、震撼。

“星空啊。”阿兰托哈也展开鳞片,在全波段接收着夜空中无数星辰的光芒,“这就是星空啊。”

由于主星萨尔多的影响,在晨昏线上,所能见到的天空中,星辰寥寥无几,空旷至极。在暗域进行潜伏作战时,由于始终没能浮出海面,根本没有关注过天空。而现在,漫天繁星,无数的星光,在各个波段袭来,索契和阿兰托哈体内的计算单元,甚至无法处理如此巨大的信息量。

“那些,都是跟我们所在的世界相同的地方吗。这么说来,我们的所在,可能真的是球形世界呢。”索契呆望着夜空。

阿兰托哈首先回过神来,用尾部拍打了下索契的身体:“快别感慨了,你该出发了,索契。”

索契回过神来,带着深深的思索,跟阿兰托哈告别后,便继续向更深的暗域进发。

索契躯体内的储能单元更强大,因此,他的目标点在更远的地方。

又是十万个刹那,孤独的暗域航程,索契抵达目标点。

按照事先早已确定的方案,索契发送出一道强烈的电波,阿兰托哈和停留在晨昏线上的精算师都将会接收到。电波速度是很早之前便已知晓的,那么,这就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几何论证,以证明三个目标点是在同一直线,还是呈现一定夹角的三角。

不需要精算师,在得到目标点的反馈后,索契自身的计算单元很快便得出了结论——海面,确实存在弧度。

这个世界,是球形的。

索契望向从未见过的星空,心中彷徨至极。


“在那一瞬间,你们原有的宇宙学模型,奔溃了。”陈星河努力地感受索契当时落寞的心情。

“确切地说,那时候,根本没有所谓的宇宙学模型呢。”

“不过,这那时候开始,你们应该很快就发展出了正确的宇宙观吧。”

“是的呢,星空是一切的开始。”

“跟我说说呢。”

“我们所有个体存在的世界,被命名为塔布多,在古老的语言中,意为风暴之海。由于主星萨瓦多强大的引力井,塔布多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被潮汐锁定,晨昏线分隔了整个世界,将明界和暗域彻底隔绝。永恒的高温在明界中心,萨瓦多直射点,向整颗行星扩散,在行星表面造就了巨大的气压梯度,形成跨越整个世界的风暴,经久不息。”

“很难相信,在这样的世界里,竟然会出现生命。”

“没有谁真正确信,生命在何时诞生,但似乎,生命来自于晨昏线附近深海中的火山群。活跃的地质运动,将丰富的硅化物喷出,在甲烷的海洋中凝固,那些夹杂着金属纤维的细小颗粒,在海洋中飘散、凝结。在足够漫长的时间里,就算最小的概率也有发生的时刻,那些聚拢后形成拥有金属纤维回路的硅质个体,飘散到温差巨大的晨昏线附近时,在人类称为塞贝克效应的热电效应的作用下,形成热电势,并最终形成了电流。随着海浪的起伏漂泊,这些小小个体内的电流回路,在无数次的形成和消失中,出现了意识。在漫长的时间里,小小的个体,逐渐进化出用以发射和接收电波的碟形鳞片,覆盖在全身的硅质骨骼外,体内的计算单元和储能单元也在不断进化中。由于生存区域有限,我们种族的个体数稳定在了大约200万左右。”

“太神奇了,你们不需要进食,仅仅依靠塞贝克效应便能维持生命。”

“是的。不过,进食也是必须的,在漫长的生命中,通过隐藏在头部角质层下的鳃孔,吸食漂浮在海洋中硅的化合物,以此壮大我们的身体。”

“因此,进食是不提供能量的,你们的能量来源,完全来自于主星萨瓦多。”

“没错。我们所在的星系,是一个单恒星系统,主星萨瓦多,是一颗红矮星,在宇宙之间,众多恒星中,其大小和温度都相对较小和低,内部核反应较弱,总之,是一颗很黯淡的恒星。不过,也正是因为其内部核反应较弱的缘故,萨瓦多的寿命相当长,为其系内行星提供了长久和稳定的太空环境。”讲到这,海底升起的电波,情绪表现得很庄重,“没错,是主星萨瓦多,造就了行星海洋内的巨大温差,是这个种族唯一的能量来源,在古老的信仰中,萨瓦多是唯一的光之神明。”

“可是,红矮星的磁场活动是很频繁的。”

“是的呢,在萨瓦多长寿而稳定的状态下,伴随着剧烈的磁场活动,在其表面形成大小不一的黑域,导致规律性的耀斑爆发。但是,对于以硅元素作为生命基础结构的生命而言,这样程度的电磁辐射和高能带电粒子,都不会造成威胁,只是会导致通信受到影响。不过……”信号顿了顿。

“不过什么?”

“不过,我们没有想到,在规律耀斑的背景下,隐藏着破坏力极强的超级耀斑的存在。”


3.守夜人

守夜人班达煽动着鳍,细致地调整着身姿,与其他守夜人保持着固定的间距,将鳞片扬起。

暗域的某片深邃海洋中,将尽三百个同伴,在海面上依次排开,所有同伴的鳞片,都对准着黄道平面上某个方向,那里,是萨瓦多的第四颗行星。

“班达,为什么还在观测那些系内行星啊?”班达接收到来自于晨昏线上慕沙的电波信息。

慕沙是守夜人班达的精算师,拥有电力储存能力的班达,负责前往暗域进行观测,而不具备远航能源的慕沙,则停留在晨昏线上,通过计算单元,处理慕沙传回的数据。

在战后兴起的大发现时代,他们虽然分别属于不同的团体,但固定搭配的守夜人和精算师,是这颗星球上最亲密的同伴。

“因为他们觉得,其他行星上应该也有着,跟我们相似的生命。如果能在系内行星中,观测到自己的同伴,那将会很容易联系上吧。”起伏的海浪中,班达一边费力地保持着身姿,一边回复着。

“我当然相信,在其他行星上,存在着跟我们一样的同伴。但是,其他的观测团体早就对系内行星进行过观测,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要么没有海洋,要么连大气都薄得可怜。”由于相距遥远,慕沙过了会儿才收到班达的回音,“所以,我们的观测方向不应该是系外的星空吗。”

“大概是因为,如果是系外的同伴,应该很难联系上吧。不是已经得到印证了吗,那些跟萨瓦多相同的恒星,距离我们太过遥远了呢,绝大部分几乎遥不可及。”班达的语气略显无奈,但很快便兴奋起来,“不过,慕沙,其实,我跟你的想法一样。”

“太好啦,班达。”班达的回复让慕沙一惊,这次的信息是通过只有他们知道的算法进行加密的,慕沙随即破译出来,并用相同的加密方式回复道,“那不如,我们单独行动吧。”

“其实,你知道的,我的身体已经几乎没法再支撑下去了,庞大的储能系统,虽然能帮助我在暗域生存下来,但对于身体而言,储能系统也是个巨大的累赘。”班达回复道,“我多想在我寂灭之前,找到新的同伴。”等不及慕沙的回复,班达已经偷偷朝深海下潜,渐渐离开了守夜人的队伍,“慕沙,看起来,似乎你已经有所发现了吗。”

“没错,班达。”慕沙这边,也脱离了精算师的阵列,悄悄游向另一片孤寂宽广的海面,“其实,在之前你传回的星图中,我已经筛选出了几个系外行星。”


暗域的某个角落里,海浪起伏,从明界吹来的热烈风暴在这里消散,海水的温差也几近消失。

班达朝着夜空中某个方向观测了两千个刹那,纹丝不动。

“你真是精算师中的天才,慕沙。”班达兴奋地叫起来,却仍不忘保持着观测角度,“我看到它了,那颗行星,你是怎么发现它的。”

“我在星图检索中,发现了几颗恒星,拥有跟萨瓦多相似的表面温度,大小也在一个量级,距离我们的星系,不算太遥远。”慕沙边接收着班达传回的观测数据,边说着,“更重要的是,在历史星图的对比中,我发现,恒星的表面亮度呈现周期性的变化。”

“是遮光率。”班达恍然大悟,“行星在绕主星公转时,掠过其观测面,导致恒星的亮度降低。”

“没错,班达。而且,可以由此推算出行星的大小、质量和公转周期,我更断定了,那是跟我们很相似的世界啊。”慕沙飘荡在遥远的晨昏线上,兴奋地说起来,“不过,如果没有长时间的曝光测定,就没法得到更多的信息。可是,我没有足够的储能系统,不能自由地观测。”

“那么,以后,就由我来做你的守夜人吧。”班达燃烧起希望来,“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我们一起寻找其他的系外同伴。”

“嗯,我很荣幸。谢谢你,我的守夜人班达。”

对于以硅骨架作为生物基础结构的种族而言,生命是极漫长的,因此,即便班达感到自己已经来到生命的尽头,但其实,仍旧拥有相当长的观测时间。

班达和慕沙尝试了很多不同的观测手段。当行星公转时,除了影响遮光率,其引力也会对主星造成扰动,恒星的频率和波长会呈现周期性的变化。然而,真正直观而有效的手段,仍旧是直接对行星进行长时间的曝光成像,这很困难,在没有其他守夜人群体帮助的情况下,需要班达漫长而孤寂地观测。

“这颗行星也不是我们要寻找的,没有任何携带信息的电波信号,而且成像数据表明,那是一颗荒凉的岩质行星。”班达拖着虚弱地身体,回到晨昏线,一见到慕沙,便抱怨着,“除非,他们生活在地下。”

“班达,你说,其他行星上的生物,真的跟我们一样吗。”慕沙迎上前,用背部接住几近虚脱的班达,往温差较大的地方游去,通过温差补充体内的电能,“有没有可能,他们就生活在岩质层以下,或者飞行在大气中,甚至,他们根本就不依靠温差汲取能量。”

“你知道吗,慕沙,我听说,有个守夜人团队,通过观测数据提出一种模型,认为宇宙正在扩张。对于我们而言,宇宙是无限大的。”班达逐渐恢复了体力,“所以啊,对于无限的宇宙而言,你说的还真有可能。”

“没关系,我们再继续观测吧。只是,辛苦你了,我的守夜人班达。”


这是班达和慕沙的第275个观测对象,其行星表面很接近塔布多,拥有富含氮的大气,看起来很年轻,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被它的主星潮汐锁定。

“这么说,它的晨昏线是随着行星自转而移动的。”慕沙通过收到的观测数据一边分析一边想象着,兴奋的语调从晨昏线传递到遥远的暗域中。

“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呢。”班达竟有些同情起来,“如果那里存在同伴,他们需要永无止境地游下去,以确保自己的身体保持在晨昏线上,汲取温差能。”

“兴许,他们不需要温差能呢,通过别的什么方式生存下去。”慕沙又开始畅想起来。

“总之,这颗行星值得再继续观测下去。”班达坚持道。

慕沙感到,班达的语气,像暗域的风暴般无力,甚至透着些寒气,关切地问道:“怎么样,班达,要不要回晨昏线来,电能还能支撑下去吗?”

“没事,慕沙,应该还能继续观测十万个刹那。”

班达和慕沙都没有想到,这颗行星将会是他们合作观测的最后一颗目标行星,更不会想到,正是这颗行星的观测结果,竟然改变了整个种族。

这次通信后,在对该行星约8万个刹那的持续观测后,班达的鳞片接收到了其主星耀斑爆发的强烈信号,信号在短短7个刹那里暴涨。巨量的等离子体,从主星纠缠的磁场中,喷薄而出。整颗行星的大气在带电粒子流的轰击下,发生电离,原本在两极才会出现的极光现象,竟然在整颗星球的表面闪耀起来。

“这是……”慕沙接收到观测数据,身体震颤着问,“班达,这是超级耀斑?”

暗域中的班达还没有回过神来,仿佛电信号在体内发生了短路。

“小慕沙,看来,我们没有希望了。”良久,班达虚弱的语气透过大气中的电离层传来,极尽温柔地讲述他心中令人不安的猜测。

“什么意思,这只是一场耀斑,萨瓦多不也存在规律的爆发现象吗。”

“萨瓦多的动力学模型,的确证实了耀斑爆发的普遍性和规律性,我们在其他类似恒星的观测中也印证了这一点。但是,你看看眼前的主星呢,在那短短的七个刹那里,主星的亮度暴增了至少1万倍。”班达的声音逐渐激动起来,“这颗恒星,跟我们的萨瓦多极度相似,很有可能,在规律爆发的背后,是类似这样可以摧毁一切的超级耀斑。”

“如果超级耀斑,爆发在萨瓦多,会怎样。”慕沙顿了顿,语气也显得有些气馁。

慕沙当然清楚,面对这样剧烈的超级耀斑,其结局,肯定会掀翻行星的大气,巨量的辐射甚至能将局部电离层剥离。然而,没有更多的观测数据用以验证,很可能,其结果比推断得更糟糕。慕沙不敢想下去。

“如果发生在萨瓦多吗?”班达重复着这个问题,却没有给出自己的答案。

慕沙收到班达自言自语般的信号,愣了愣,他发现,班达电波信号的距离似乎正在缩短。“班达,你是在返程吗?”

“慕沙,如果相同规模的耀斑,爆生在萨瓦多。”班达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推断,信号仍旧在朝着晨昏线的方向游走,“我也不敢断定结果是什么。但是,看起来,我们的未来,只有星空。一定要尽快离开塔布多,前往星空中去。”班达的信号开始微弱起来,“慕沙,我快不行了,你一定要找到答案,并告诉我。”


慕沙将守夜人班达对于超级耀斑的观测数据,通过电波分享给了整个塔布多的同伴,这震惊了整个族群。

眼下,所有同伴的精力,都集中到了对主星萨瓦多动力学模型的修正计算中。每个个体被分配到一定的计算任务,整颗星球的同伴,启动了有史以来规模最为庞大的分布式计算。

好在过去的观测数据都保存地很完整,主星萨瓦多表面黑域的变化数据也很详尽,剩下的工作,就是集中所有力量进行计算和分析。

而失去守夜人的慕沙,则独自朝着暗域航行,他相信,正如他的守夜人班达所说,塔布多的未来,在星空,在暗域的天空中。要尽快找到能够移居的行星才行。

慕沙来到暗域的深处,浮到海面,感受班达曾经在无数孤独的时光中注视的星空,望向那颗曾经闪耀的恒星,如今,它早已恢复了平静,一如从未发生过什么。而唯一发生变化的,是它的行星,被巨量的等离子彻底轰击了一遍。

如果那里存在同伴,应该早已寂灭了吧。

慕沙这么想着,身体泛起忧伤的光芒来。

他张开鳞片,将自己的身体沐浴在漫天繁星的光辉中,调整身姿,继续着他和班达既定的系外行星搜索。

班达在寂灭前,知道自己的身体无法再维持下去,用最后的电量返航至晨昏线,将自己体内硕大的储能单元交给慕沙,希望他能继续寻找答案。

9万个刹那后,慕沙接收到来自于晨昏线的广播:“很遗憾地告诉大家,经过精密分析,以及多次验证计算,萨瓦多动力学模型在更长的时间尺度上,的确存在需要完善的地方。而计算结果表明,萨瓦多将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发生超级耀斑爆发,具体在什么时候,这取决于主星萨瓦多的内部结构,这是极其复杂的,我们尚不能给出确切的时间表。”

慕沙听完广播显得无奈而平静,似乎一早便知道这一结果。

“去暗域吧,同伴们。”广播的最后,长老们给出一个无奈的建议。

由于潮汐锁定,相对于直面主星的明界而言,背对萨瓦多的暗域,会在超级耀斑中受到更少的辐射剂量。但是,那里真的是种族存续的希望吗。

不,种族的未来,仍然在星空中。

慕沙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想法,那也是班达的信念。

慕沙给一小片星域进行了编号,逐一对可能的恒星系进行观测,随着一次次的失望,时间流逝得很快,甚至体会不到什么是孤独。

慕沙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出现了幻觉,竟时不时听到什么,要么就是自己体内的传感系统出现了问题,老是有一股模糊嘈杂的电流声,萦绕在接收端。

不对,不是幻觉,慕沙告诉自己,他是真切地感到是谁在低语。

慕沙以为,在暗域深处有其他的同伴,便不断调整着鳞片的展开角度,试图去聆听。

更清晰了。微弱的电波来自深海中。

是谁?

在说什么?

慕沙向下潜去。除了这段噪音般的电波,深海中一片寂静。

“逃离。”

慕沙听清楚了,一个不断重复的简短而微弱的信号:“逃离。”

慕沙茫然地继续下潜,星空的光芒已经彻底消失在海面,黑暗,深邃,海水刺骨的寒冷,慕沙能感知到电流的异常波动,那是体内的电路在抗议。慕沙不断发送着极长波,探索着深海中的未知,直到一道海沟呈现出来。

“光之神明在上。”慕沙整个身体僵硬地漂浮着,无法动态,体内的电流疯狂翻涌。

海沟中,那是……

无数同伴的躯体,拥挤在一起,静静地躺在海沟中。成千上万,不,更多,比暗域天空中的星辰还多。

那是。

寂灭的同伴们。


“是同伴的尸体?”陈星河诧异地问。

“用你们的语言来说,确实是尸体。但我们仍旧称之为同伴,或者更准确地说,那些同伴,其实,是先辈。”

“先辈?”

“就是在我们这些存活的同伴之前,很早之前的先辈。”

“你是说,上一代文明。”

“嗯,没错。应该是某个残存能量的先辈个体,不断发送着警惕的信号,不过,后来并没有找到具体是哪一个个体,电波信号很快消失了。”

“真是难以想象,你们的行星,竟然先后孕育了两代文明。”

“在漫长的时间里,这应该是必然的吧。”

“他们,发生了什么?”

“其实,你应该猜到了吧,因为他们生活的那个时代,萨瓦多爆发了超级耀斑。这也印证了,即使躲避在背对主星萨瓦多的暗域深处,也无法逃脱超级耀斑的肆虐。”

“听到这些,我感到很抱歉。”

“这是我的种族必须面对的宿命,我们的主星萨瓦多,在给予生命以能量的同时,似乎也附加了一个期限。你的种族肯定也有你们必须面对的宿命吧。”

“的确如此。不过,绝大部分时候,我们所面对的挑战,来自于我的种族内部。在我们的行星历史上,战争的规模和惨烈程度远远超过塔布多,伴随着种族内部冲突的,是殖民、屠杀和巨大的内耗。我们必须面对的,是心中无穷的欲望和阴暗面。”

“我们的种族,在琉璃部统一了整颗星球后,便再未出现过战争。”

“即便在知道超级耀斑存在的情况下,族群内部仍旧保持着克制吗?”

“我们将可预见的萨瓦多超级耀斑爆发那一刻,称为‘寂灭日’。所有同伴都知道,寂灭日终将到来,这是无法避免的,相互征伐已毫无意义。不过,我们的种族仍旧走向了分裂,不同的是,这一次,并没有以冲突的形式,而是信仰的分裂。

一部分同伴仍旧将希望寄托于计算,寄希望于通过计算寻求更深层的自然法则,逃脱萨瓦多的超级耀斑。而另一部分同伴,对已经注定的未来,彻底丧失了希望,他们沉浸在诗歌、娱乐和享受中,甚至通过集中式计算,发展出了一套算法,虚拟出一个温和的行星世界。在那里,每个同伴都拥有无尽的能源,甚至没有风暴的肆虐,萨瓦多永恒地照耀着海洋。”

“人类的信息,也是在这时候抵达塔布多的吗?”

“没错。”


4.阿塔的信息

其实,整个种族还分裂出了第三种更为悲观的思潮。毕竟,萨瓦多,那可是这个种族唯一的崇拜,是光之神明,而此刻,竟然要毁灭他的信徒。遭到神明的遗弃后,那些全然失去信念的同伴,选择了彻底告别这个世界。

他们的选择是,集体寂灭。

安吉,便是其中之一。

安吉飘荡在成千上万个同伴之间,他们的身体散发出悲伤的淡蓝色光芒,像深海中的繁星,层层叠叠。

安吉远远地瞥见,繁星中的某一颗,正在逐渐黯淡下去,朝着深海中,缓缓下落,直到他的光芒彻底消失。

那个同伴是谁,我还没来得及认识他呢。安吉这么想着。

安吉是个普通的个体,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如此,没有优秀的计算能力,储能单元单薄地可怜。但他热爱这颗行星,热衷于畅游深海,寻觅不同的海底风光;也热衷于收缩起身体急速冲出海面,越过风暴中高高掀起的海浪;他的记忆单元中,储存着遇到过的每一个同伴,环球旅行,认识这颗行星的每个同伴,这曾是他无趣又伟大的梦想。

可是,萨瓦多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

寂灭,也许是他唯一的归宿。

四下里,更多的个体开始寂灭,落入深海,淡蓝色的悲伤星光,一颗颗黯淡消失。安吉张开全身的鳞片,在寂灭前,尽情体会着感官的愉悦,准备去迎接自己的结局。

跟大多数同伴一样,安吉也本能地惧怕寂灭,在黑黢黢没有任何电波信号的海底,只有无尽的孤独,安吉害怕孤独。

因此,安吉起初是犹豫的,直到他渐渐发现,认识的同伴们都不再热爱生活。他们刚建立起对宇宙的系统性认知,宇宙学模型还在搭建,对巨大未知的探索才刚开始,注定毁灭的结局,就这样出现并横亘在整个族群面前。他们变得极端,或参与到没日没夜的计算中,或进入虚拟的世界尽情享受不存在的感官刺激。

我们的存在,不应该是过好每个个体的一生,与不同的同伴建立情感连接吗。那个注定的未来,毕竟还没有到来,不是吗。

然而,同伴们变得愈发极端,完全忘却了生命的意义。至此,安吉成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个体,那是比黑黢黢海底,更绝望的未来。

安吉把自己沉浸到记忆单元中,回忆起每一处风景和旅途中认识的每一个同伴。

“再见,我的同伴们。”安吉在记忆单元中,郑重地对他们告别。

安吉合上自己的鳞片,紧接着,通过储能单元,自发地提升电压,体内的各个结构单元,开始逐渐丧失功能,只需要大概六十个刹那,便会彻底寂灭。

窒息感随之顺着每一条电路蔓延,充斥着安吉的身体,思维开始变得缓慢,像跌入另一片深海。

等等,那是什么?

一束微光从海面袭来,正中安吉的意识。

一瞬间,安吉微弱的意识充斥满了周遭同伴震惊的电波信号。

发生什么了?

安吉在最后一刻,将自己从意识的深海中拽出海面。

那是,一段电波信号,似乎经过加密。

从哪来。

安吉迅速恢复自己的计算单元,不对,不是加密信息,只是通过二进制进行过编码。

那是,来自于系外的信息。

是系外的同伴啊。

安吉在意识中惊呼。


信息来自于黄道面18度夹角的方位,通过观测,确定了那个星系的准确位置,甚至成功观测到了其中至少五颗行星,至于信息来源是哪一颗,的确无法确认,毕竟太过遥远,连电波信号都需要经过大概28亿个刹那才能抵达。

为了尽快确认信息内容,整颗行星,再一次启动了分布式计算,仅仅十万个刹那后,便破解了二进制编码的几乎全部内容。

通过对编码的破译,确认了信号来自于这个星系的第三颗行星。它被命名为阿塔,意为“指引者”。阿塔星很幸运,通过观测确认,他们有一颗极其稳定的恒星。

在对阿塔星各个波段的观测成像后,一个拥有70%海洋的岩质行星轮廓被绘制出来。

“指引者太厉害了,他们是正确的。”琉里斯飞翔着游过阿塔星赤道附近的大气,欢呼雀跃地翻腾着,“他们不仅掌握了我们早已发现的力学定律,甚至将数学研究深入到了其它维度的地步,引力的来源,竟然是时空的弯曲,他们的时空观,已经完全超越了我们的认知。”

“没错,太不可思议了。”波曼收到琉里斯的信号,嗖地一下,也漂浮在太空中,出现在琉里斯的身边,一齐望向阿塔星壮丽的蓝色表面,“他们应该已经计算出了所有的未知,并掌握了宇宙的本质吧。”

自从接收到阿塔的信号后,这颗行星上的同伴们重新聚集到一起,根据对编码信息的理解,以及观测所得,在虚拟的世界中,绘制出了阿塔星的轮廓,所有的同伴都可以进行访问。他们在这里,研究和交流阿塔的信号中,那些未知的知识,共同感慨着指引者的伟大之处。

“一定是的呢。”琉里斯给予了肯定的回复。

“琉里斯,你说,阿塔人能在宇宙里航行吗?”波曼问。

“能创造如此巨大的射电发射装置,肯定很了不起。”琉里斯兴奋着说道,“我想,他们一定有什么办法的。”

“可是,阿塔信号是一次毫无针对性目标的广播,他们甚至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更不清楚萨瓦多可能毁灭掉我们的行星。”波曼煽动者鳍,身体的光芒变得暗淡。

琉里斯也收起亢奋的心境,望向远处,虚拟世界里,视野的尽头,在北极圈附近,一个巨大的发射装置正在进行建模组装。

“像这样在虚拟世界进行建模,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根本没有那样的物质基础,不能像阿塔人一样将它建造出来。”琉里斯也无助地闪烁起来。

“其实,”波曼也望向星空背景下的发射装置,那其实是又无数个小型发射阵列组成的,整个发射装置长达两千个标准体长,波曼是发射装置模型的编制者之一,“其实,我们准备用深海里,先辈的躯体来建造它。”

“用先辈的身体?”琉里斯恍然大悟,每个个体,都是一个天然的发射和接收端,只要进行准确地分布,通过网络进行联动,完全可以实现单个大口径射电装置的功能,“可是,这么大规模的发射装置,计算早就证实了,我们没有足够的能源满足发射功率啊。”琉里斯再次悲伤起来,“这样的话,仍旧没法跟阿塔人通话啊,就算他们拥有着能在宇宙里航行的技术又怎样呢。”

“据说,是可以解决发射所需能源问题的,只是……”波曼犹豫地说道。

“真的可以吗,只是什么?”琉里斯游过虚空,激动地撞向波曼的身体,“赶紧告诉我。”

“需要无数个同伴,用生命启动它呢。”

“是吗,用生命才能启动啊。”琉里斯注视着发射装置。


由于公转的关系,发射点对准阿塔星的发射窗口期很短,再加上,要确保发射窗口期没有任何风暴的影响,否则,对海面上发射装置的稳定性将是巨大的考验。因此,唯一的方案是,集中功率进行一次性发射。

整整八十个公转周期后,终于迎来了发射窗口。广阔暗域的海面上,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纹。

几乎整个行星的同伴们都聚集在晨昏线上,尽可能靠近发射装置,等待与阿塔星的第一次通话。

为了尽量地减少能源消耗,信息很短,参考阿塔信息的编制方式,同样使用二进制进行编码,除了真挚的问候外,以周围恒星为参考系标注出了萨瓦多星系所处的位置,简单描述了种族的身体构造,最重要的信息,是对萨瓦多超级耀斑爆发的忧虑。

种族所有的希望都被寄予在这条消息上。安吉漂浮在密密麻麻的同伴之间,感受着发射装置巨大的功率正在启动。

暗域深处,每一个守夜人的背上,都驮着一个从深海中打捞起的先辈躯体,嵌入守夜人的身体中。每一个先辈的个体,都是一台发射机,通过精密调制和改造,形成发射阵列,在局域网络和一段复杂的自动平衡代码的协调下,守夜人通过自身的身姿微调,将整个阵列稳定在海面上。同时,守夜人的壮士们组成一个巨大的能源网络,通过脐带管,将电力与发射阵列相连接。

十万守夜人,拥有这个行星上最大的储能单元,义无反顾地选择成为种族的守望者,用体内所有的能量,为这条求救信息注入能量。

无数的同伴们闪烁起悲壮而耀眼的光芒,几乎点亮了整个暗域的天空,

“再见,波曼。”

“再见,琉里斯。”

信息发送过程,持续了两百个刹那,守夜人们用尽最后一丝能量,在一瞬间,几乎同时寂灭了。如同一场无声的雨,在暗域的深海中落下。

安吉和同伴们,纷纷点亮自己的身体,温柔的光芒在晨昏线上亮起,仿佛一场庄严的仪式,为寂灭的十万守夜人照亮回家的航线。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陈星河无奈又悲伤地说道。

“不,你们能穿越宇宙虚空,来到这里,已经很感激了。”

“我们的科技发展,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无所不能,关于宇宙的本质,也还远未触及。在收到你们的求救信息后,我们的行星集中力量,很快突破了热核引擎技术。但是,将尽90光年的距离,对于我们目前的文明程度而言,仍旧太过遥远了。”

“其实,我们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面对注定的命运。”


5.陵墓

在那之后的时间里,由于无法找到足够多拥有储能单元的同伴,整颗行星再也无力再组织一次射电发射。

求救信息还在前往阿塔星的路上,而超级耀斑却随时都可能爆发。

一个名为“大迁徙”的计划应运而生。

在暗域的深海中,先辈们寂灭的地方,极尽所有的能源,建立起一个巨大的储存设备,这里,被称为“陵墓”。这个大迁徙计划,并非迁徙个体本身,而是迁徙所有同伴的经验和记忆。

如果在超级耀斑爆发前,无法等来阿塔星的回复,两百万个同伴,都将进入陵墓中。

随后不久,萨瓦多的黑域便开始活跃起来。在观测中,黑域面积急剧扩张,磁场在其周围聚集,活动异常猛烈。

所有的同伴都清楚,寂灭日即将到来,是时候进入陵墓了。

安吉在陵墓的入口徘徊,他在过去环球航行中熟识的同伴,也依次来到这里。没有悲伤,没有不舍,反而像是一场聚会。

“你还记得吗,安吉,在局域场中,我是唯一一个成功拦截过你的。”局域场是一种限制性场地的追捕游戏,一款风靡世界的运动,安吉是业余冲锋手中最优秀的。

“我当然记得,齐努哈。”安吉闪烁起平和的绿色光芒,朝着齐努哈打招呼,他是最优秀的拦截手,他们在一场友谊赛中结识。

建设陵墓的意义在于,如果一切都注定要分崩离析,至少,当阿塔人来到这里,或者被其他的系外同伴注意到时,能了解到,塔布多文明存在过的故事和痕迹。

“拉孜,让我再听一遍那首歌,《深海》。”

拉孜是个流浪音乐家,用变化的频率,演奏最让同伴共情的故事。此刻,《深海》正在响起,行星的演化,生命的诞生,在主星萨瓦多注视下的深海中,同伴们航行、斗争、探索深空,所有的故事,都随着温和如海浪般的音符频率扩散开,洗礼着陵墓周围的所有同伴。

这些音阶和旋律,代表着整个文明,他们以此证明,自己不是宇宙的注脚,自己也曾是无垠虚空的一份子,是其他系外文明未曾蒙面的同伴。

安吉与同伴们一一道别,望着他们,走向峡谷中架起的接驳簇,插入脐带管,将自己的一切经验和过往,都传输进陵墓中,同时,被接驳簇抽干了能量,失去生命的身躯落入峡谷深处。

这些能量,将被用于陵墓的持续运转,以及维持一个能抵御超级耀斑的法拉第笼。尽可能地延长陵墓的存在,是将文明痕迹传递下去唯一的方法。

法拉第笼的建造技术,来自于阿塔信息的研究,是唯一能躲避耀斑的技术。

安吉望着最后一个同伴的躯体,从接驳簇上剥落,坠入深海,也便熄灭了自己的光芒。他默默将陵墓闭合,随后,钻进法拉第笼内,匍匐在四棱锥状的陵墓下。

由于行星上资源匮乏,整个陵墓以及外围的法拉第笼,都是利用先辈的躯体建造,陵墓主体被厚重的硅质外壳所包围。剩下的资源,无法建造足够庇护所有同伴的巨型法拉第笼结构,能保住陵墓中的信息,便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安吉,这颗行星上最后的个体,面对无尽的孤独,最后望了一眼海面的方向,便合上了所有的鳞片,转而进入静默低耗能状态,以确保尽可能的保存能量。

唯一没有寂灭的安吉,将作为所文明最后的守墓人,向可能到访的其他星系的文明,讲述塔布多的故事。


不知过去了多久,超级耀斑在塔布多的表面肆虐后,大气开始不断修复,时间漫长到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沉睡的安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经历了每一个同伴的一生,历经了整个文明的历程。

他听到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呼唤,微弱的信号由远及近。

是阿塔星的方向,他们收到我们的信息了。

安吉在呼唤声中,逐渐苏醒过来。

“你是,是谁?”安吉体内的能量已几近枯竭,虚弱地问道,“是指引者吗。”

“太好了,还没有灭绝啊,还有生命幸存了下来。”那个信号再次传来,更近了,按照信息延迟的时间推算,应该早就来到萨瓦多星系内,似乎已经进入行星的引力井了,正在减速,“我们收到了你们的信息,没错,我们就是你们提到的‘指引者’,我叫陈星河。”

“幸存下来的,应该只有我。”安吉无奈地回复道,“我叫安吉”。

“很抱歉,我们还是来得太迟了。”陈星河悲伤起来。

“不。”安吉反而安慰道,“这应该就是我们的宿命吧。不过好在,文明的痕迹,保留下来了,在陵墓里,用你们所指引的法拉第笼技术保护了起来。”

“我们很早便明白,你们的行星资源太过匮乏,能实现这一切,一定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吧。真是太了不起了。”陈星河振奋而鼓舞,他的飞船,继续减速,开始泊入行星的轨道,“那么,请为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我们降生在风暴肆虐下的海洋里,生存在这颗星球狭窄的晨昏线上。当然,起初的我们,并不知道星球的存在。因此,我们文明故事的最开端,是关于探索世界的。”安吉的电波,穿越深海,平静地讲述起一个文明波澜壮阔的历程。


“这就是我们的故事了。”安吉感到,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最后的能量,在体内消散。他要去追寻自己的同伴们了,“不过,这些,只是文明历史的小小缩影,我们更多的过去和历史,都保留在了陵墓里。”

“请接受我个人的敬意。”陈星河郑重地表达了敬意后,感慨道,“人类在寻找地外文明的过程中,始终以人类相同的碳基生命作为模板,在其他恒星系中搜寻被我们称之为金发姑娘带的狭窄区域。没想到,如此残酷的环境下,仍旧孕育出了生命,而且,拥有如此壮丽的文明。”

“希望塔布多的故事,可以被人类带往宇宙更深处,让其他同伴都知道,我们曾存在过。”

“不,安吉。”陈星河将飞船悬停稳定,在北半球晨昏线的一片海域上盘旋,“塔布多的故事,就由你们的下一代来讲述吧。”

“什么,下一代?”安吉很疑惑。

“在晨昏线上,我观测到了原始的生命迹象,硅质外壳正在聚拢,已经探测到了电流现象,我相信,意识即将形成,甚至很可能正在发生呢。”陈星河将观测影像,通过电波发送出去。

安吉感受着电波里的画面,那是在晨昏线的海域中游走的小小个体,希望的光辉在安吉的意识中逐渐闪烁起来。

“是真的呢,的确是最早期的生命迹象。”安吉兴奋起来,“只是,不知道新一代的文明,能不能躲避主星萨瓦多的超级耀斑,他们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不用担心,安吉。”陈星河的飞船正在穿越海面上的风暴,赶往陵墓所在的海域,“我会提供给你能源技术,确保你生命的延续。”陈星河慰藉道,“安吉,从此以后,你就是他们的‘引导者’。请你,将文明的种子,传递下去,继续守望塔布多吧。”

“真的,真的可以吗?”安吉难以置信,“真是太感谢你了。”

“没关系。”陈星河温柔地笑起来,“因为,我们是宇宙间的同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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