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麦克斯和往常回来的时候一样一言不发。整整半个太阳年，从第一天开始弟弟就没见过哥哥的笑容。听妈妈说是因为成日训练非常劳累，所以没有半点精神。弟弟只是觉得眼前的男人非常陌生。他的话变少了，也变得更严肃了。因为哥哥的变化，妈妈也要随着适应，这让整个家里的气氛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这也是弟弟不开心的地方。不过他知道，家里担心的就是在哥哥身上发生爸爸再也没有回来的情况，而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个期限就快到了。训练是为了对抗，对抗就会有伤亡，爸爸说过。想到这里，他别过头去用勺子挖了一块半透明的蛋白质块，吃了起来。
“要祈祷，摩根。”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说道。
弟弟放下筷子，默念经文。
哥哥对弟弟很好，但他自己也很苦恼。弟弟问的天真的问题，在他眼中就成了敏感的问题。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态受影响，也为了避免谈起自己以后没办法照顾家里，没办法尽作为一个儿子和兄弟的义务，他每次回来只是默默地吃完饭，收拾洗碗，接着就待在后院看圆环对面的孩子踢足球。然后就是上床前诵读新神的恩典，睡觉，起来迎接紧张而又无趣的一天。大半时间他都在为让自己忘记未来的问题努力，而他很少成功过。
一觉醒来，模拟的灯光慢慢照亮了整个圆环。整个圆环的形状是三分之一个甜甜圈，在死掉的地球的同步轨道上，依靠包裹自身的太阳能板不停地保持位置。这里有为了控制温湿度平衡而模拟出来的春夏秋冬，因此也就有日夜长短的区别。整个圆环正中间穿梭着一条弯曲的光管，散发出灼热的光亮。现在是夏天了。
居民们的房屋密密麻麻，占据了圆环上每一寸空间。为了保持结构的稳定以及交通便利，每隔几百个街区就有一根粗大的管道笔直通向正对面，其中有数十台货梯和客梯在其表面升降。电梯上的人们或者货物在经过光管的时候需要提前将位置颠倒，防止一头栽在“天花板”上。同时，另一根相同的管道与这根管道垂直，连接着斜对面的另一批居住地。数十个如此的黑色十字贯穿整个圆环，所有人都称它们为“新神的十字”。
市长早早就从睡梦中醒来，无法入睡的他思考着几天后的对策。市长的住所在一栋大厦顶层，四面墙壁可以作为屏幕调出外部影像，看到整个圆环的情况。大厦靠近圆环的其中一个大门，也就是三分之一甜甜圈的其中一个截面处。这个大门上有着非常复杂的装置，比如光管的末端是个巨大的核聚变反应组，同时围绕着建设了很多检测装置和监测站，不少科研人员在上面控制着圆环内部的环境变化。在大门上，那弯曲的地平线和大门边缘交界处，有着两个两人宽，大概三米高的两个通道。通道口是两个为了平衡气压，厚重的不可思议的屏蔽门，门与门之间相距约五十米，正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活塞状配重器，可以在圆环外侧与内侧间分配重量。
市长为自己倒了杯香槟。看着光管亮起，所有人为了生命开始奔波，交通工具如红细胞般流动，即便是在这样的社会里也在为最基础的物资而努力，他觉得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但妻子总说要到胜利以后和教会的人一起喝。有的人注重结果，有的人认为有生的希望就足够美丽。
市长想起来今天是时候去给士兵们鼓鼓气了。他穿上西装，又脱下来，把领带扯掉——他打算只穿着衬衫，和军官们一起大汗淋漓站在光管下，那样会更得军心。这不是做给任何与军事行动无关的市民看的。种植蘑菇的妇女，学习中的孩子们最不需要知道这些；父亲们的脸上不应该挂上和这有关的忧伤。只有负责物资运输相关工作的工人们，明天需要严阵以待。
在训练营里，总司令给他介绍营里的士兵们。
“那个孩子叫什么？”市长指着哥哥，问总司令。哥哥正在爬上缆绳，他手脚灵活，丝毫没有被缠绕的困扰。快到顶端的时候他甚至背过身去，看到了市长先生。他慌忙加快速度爬了上去。
“麦克斯，尼森家族的孩子。”
“加上他。”市长说。
哥哥和被选出来的几个人站成一排，站的笔直。
“站在这里的大家，你们会是明后几天的中坚力量。我们每次在战争中都会失去太多像你们这样的精英，这次精简人数，是因为我们有信心降低伤亡，减少作战时间，让你们快速响应，完成任务后就可以回家。”
哥哥知道身处这个队伍里面，自己不可能回家。
第二天，军队和运输人员集结在圆环的两个大门的屏蔽门前，大门附近的市民被撤离到远处。市长在离他住的那一侧更近的军队中联系另一侧的总司令。
“三，二，一。”
他们同时按下了按钮。没有震动，没有亮暗的变化，但屏蔽门像是和什么东西对接了。
“好了，准备好。”市长对部队下令。圆环一侧的两个屏蔽门都打开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突然间，配重器向虚空中挪动了一点点，右侧的门走过来了一个不属于这个宇宙的人。他从黑暗里走出来，高举着双手，看起来很紧张。
“放下枪！”市长呵斥士兵道，所有年轻的士兵都糊涂了。
市长上前去和那人握手。外来者慢慢放下了手，和这个领导者握了握手。两个宇宙的圆环领导者见面了。
“我是这里的市长吉米，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是那一侧的反抗军组织头领，我叫诺曼。”
“恕我冒昧，诺曼先生，既然您已经在我们这一侧，请让我确认第三方已经到来。”他说道，接着询问总司令的情况。
“总司令亲自过去了，我们以防守阵型在等待。”那边的副官说道。
“我们正在向第三方示好，请随我来。”市长邀请他上自己的悬浮车，但外来者只是抬头看着繁忙的人们，像是没有见过的样子。
“在那边，我们的革命花了很大力气。”他说，“这是我希望见到的景象。你管理的很好。”
“谢谢。”
“我随行的士兵们需要我的确认才会过来，我可以回去让他们一起前往吗？”诺曼问道。
“当然，我让我的士兵前往监督，没有问题吧？”
诺曼迟疑了一下，接着点点头，让吉米指派几个信任的士兵。
他们跟随着诺曼进入左侧的门，消失在黑暗中，配重器又往圆环内侧挪动了一点，比上次的距离要多一点。
很快他们就从右侧回来了，配重器挪了回去。诺曼一行先出现，然后是监督的士兵们。反抗军士兵们还拿着物资，似乎是那一边独有的物品。
“吉米先生，这是我们的军火，我们只有军火。”他解释道，“不论是粮食还是建筑材料，都被做成军火了。这是给你们的礼物。”
“稍等一下。”吉米说，他接到了总司令的通话。
“那一边实行严格的军事管制，他们的领导者对我们的城市很感兴趣，希望可以在这里和另一方领导者交流。”总司令说。
“那太好了，”他对诺曼说，“带上你的士兵，我们走吧。”
随着升降梯停在顶层，一个军官模样的高大男子出现在吉米的会议桌前。
“欢迎，我是这里的市长吉米。这是另一位领导者，诺曼。”
军官敬了个随意的礼：“我是天环的最高领导人汉考克。”
“想必你们的制度非常完善。”吉米说。
“可以这么说，我们在物资划分和人员管理上下了很大功夫，现在看来是值得的。”
“既然两位先生都选择在我的宇宙会面，我们感到非常荣幸。为了能够更好的进行合作，我在此宣读一些必要的文件，方便大家理解现在的情况。”站在一旁的秘书拿出一叠文件。
“还有这一出。”汉考克小声嘟囔道，将他的军帽拿下，露出灰白的头发。
“第一，三个平行宇宙的圆环系统成功对接，”她将一张印着一个完整圆环的卡片分发给汉考克和诺曼，“恭喜大家，这是我们友谊的象征；第二，为简便称呼，应以领导人加‘环’的形式为各自的圆环命名；第三，适当的贸易可在配重器允许范围内进行，即两个三分之一圆环间的物质变化必须保持平衡，如A圆环转移e能量的货物进入B圆环，则配重器将在B圆环向A圆环移动可平衡e能量的m质量的部分，A圆环将通过自身配重器接收m质量以保持平衡。实现原理为依靠两个圆环间的‘遍历随机立场’，将物质在两个宇宙间转换，维持平衡。若违反该规定，两个宇宙将因为湮灭的物质而被破坏；第四，配重器可连续使用时间约为72小时，严禁超出限时使用；第五，请从左侧屏蔽门进入相连圆环，右侧反之，若违反规定，后果自负；第六，每个圆环的一侧配重器只为该侧提供配重，不为对侧提供配重；第七，请各方再次检查自己与他方的配重器是否配置完毕；第八，请各平行宇宙间的代表人协商人员与物资流动问题，若产生纠纷，最终解释权在地球联邦法院…”
汉考克大笑起来。“小妹妹，我们明白了。”
秘书收起那堆文件，脸红着跑开了。
“所以是哪一边的联邦法院？”诺曼问。
“那只是个骗局，兄弟，地面上人都死光了我们才会在这里，”汉考克转向吉米，问道，“你们的地面上也没有人了吧。”
“让你们见笑了，我们在这里已经是第三百个年头了。”
“三百年？我们只有二十年！”诺曼惊讶的站了起来。
“不用激动，虽然不同宇宙间的时间是一样的，但是圆环启用的时间是不同的。”汉考克翘起了二郎腿。
“是的，您请坐，这恰恰说明您的地球毁灭的时间比我们要晚，但我们都在那无限的可能性中在同一瞬间同时按下了对接的按钮，这是我最大的荣幸。”
“我懂了。”诺曼坐了下来，低着头思考。
“你们看，我的城市虽然并不繁华，但是充满生机，这是你们可以收获的未来。”
“我看到你们的天梯被漆成黑色了。而且总司令告诉我，他们称之为新神的十字。为什么？”汉考克问。
“我们的圆环由教会出资修建，教会信仰新神。据我所知，当初能够进入圆环的人士们都是信徒，因此延续到现在，我们都是信徒的后代。现在看来，这样的氛围对治理城市的不良行为大有裨益。”
“我看出来了，而且您将这里称为‘城市’。在我们那里圆环被称为前哨站，因为我们一直在尝试回到地面上去。”
“敢问成功了吗？”
“暂时还在尝试，因为前哨站只有五十余年的历史。”
“诺曼先生，你们的环境是什么样的？”
“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我们是最年轻的一个，现在离起义成功仅仅过去了半年，圆环也没有名字。但起义非常成功，人们的积极性很高。”
“我很好奇，你们是在对…”汉考克问。
“资本家，剥削者。”诺曼知道他要问什么。
“明白了。”汉考克撇了撇嘴。
“你们这里有多少人？”诺曼问。
“二百万市民。”
“太惊人了，我们只剩六十万，那些富人的机器人玩命的抵抗，丝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带机器人上圆环？”汉考克惊讶道。
“是的，是为了…将所有事物自动化。你们也明白，作为剥削者，不论在哪里，都会压榨最后一滴劳动力，又不想他们有想法。”
“那么机器人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我们是为了拯救尽可能多的人，但在紧急的情况下，当初信众们互相谦让，最终上圆环的人口，据记载，是三百六十七万。后来因为各种环境的变化，我们发展到现在比较稳定的状态。”市长说道。
“谁不是呢？预想的承载量是五百万，我们都远远没有达到那些空想家一样的科学家的设计初衷。”汉考克说。
“我想问一下，你们的环境维持都遇到了什么问题？”
“温度，湿度，水循环等等，都是问题。我们的作物是蘑菇和生菜，还有蛋白质工厂，维生素工厂，以及少量元素工厂。资源比较充足，因此可以平均分配。”
“没有肉吗？我们的种牛和鸡养的很不错。”汉考克问。
“我们在合成的方向上做的比较多，因此没有动物，主要是植物。但是冷冻的胚胎和种子保存的很好。”吉米回答道。
“那可是最重要的东西，”汉考克叹道，“当我们再次踏足坚实的土地的时候，我们会恢复那里的环境，地球上会焕发生机。”
…
三人聊了很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太阳时下午五点。
“我们只需要食物，先生们，我们的人口处于上升期，正是需要精心培养下一代的时候。”商定交易物品的时候，吉米这么说道。
“当然了，年轻人是最重要的。后面就靠他们了。”汉考克摆摆手，带上军帽。
“请稍等，在我的寒舍，请两位品尝我们的特产。”吉米招呼秘书，端上来两盘蛋白质块和蘑菇汤。
两人默默地尝着。诺曼揉了揉眼睛，似乎许久以来没有吃过这般美味的东西。
“有一股奶油味，”汉考克夸赞道，“合成的东西在我那不受待见，我们崇尚自然的事物，但是在这里，能够规模化模板化生产就是最高效的，等回到地面自然有机会恢复生态。虽然我自己是没有机会了。”
“谢谢夸奖，相信你们很快就能实现地球的恢复。时间不早了，你们请回吧。我们明天再商量物资和研究成果交易的相关细节，很高兴和你们合作。”三人互相握了握手。市长亲自将他们送到大门。
当晚，市长将白天跟随前往了另外两个圆环的士兵们聚集了起来，了解他们所看到的景象。
“诺曼环灯光很暗，似乎电力不足，但他们并没有将屏蔽门附近封闭起来，可以看到上方的建筑物有很多排列整齐的车间工厂，应该是作生产机器人之用。其中穿插不少高楼，而他们在可视范围内的十字电梯都已被摧毁，应该是对抗时为了断绝通路破坏的。”
“汉考克那边完全看不到外部，从屏蔽门出来外侧就是一个房间，应该是后期建设的。房间里戒备非常森严，士兵穿的都是一种很严实的装甲，看不到面部。如果想要进入圆环内部还要穿过检测门，每件货物都不会放过，那边不太可能渗透。”
“所以还是要挑年轻的来。”总司令对市长说，“汉考克的屏蔽门出口或许会有自动武器伺候，在他们的圆环交界处的士兵也要注意汉考克向诺曼的进攻。”
待士兵散去后，他把麦克斯一行留了下来。
“可敬的战士们，明天你们就要上战场了，愿新神保佑你们。明天作战计划会在物资交换的过程中进行，我们向诺曼的圆环运送五千箱蘑菇，他们会向我们运输面粉与罐头产品。在他们不再抽查后，运送的物资换为我们的废弃物。你们会在后面的箱子中被运往他们的圆环，等到齐后组织前往诺曼环与汉考克环交界处，破坏平衡，结束这次的对接。由于信号在宇宙间无法传输，我方处于诺曼环的士兵会通知你们何时接受了足够的物资，然后会全数回到我们的圆环中，并关闭对接诺曼和汉考克环的屏蔽门，届时就是你们的高尚的战争。愿你们成功，愿我们长存。”
城市的光管刚刚亮起，货物的交换就开始了。按照昨天谈好的交换计划，诺曼给予汉考克七十吨面粉炸弹，六千箱枪械和弹药，还有不少罐头食品，汉考克则用新鲜肉类和活鸡活牛交换。当问及为什么在圆环里需要军械，汉考克只说，威慑力就是管理的一部分，自己也老了，只希望能依靠这些维持秩序，保持警觉。而吉米按照计划，用蔬菜和合成物生产车间的建设经验和材料交换他们的食物。
三个圆环，总共六个配重器不停工作着，始终保持着平衡。
到了中午，吉米再次为两位领导者献上美食，将他们聚到自己的圆环里。他的士兵们已经在货箱里待命。
“我认为我们应该互相走访一下，我对汉考克的管理非常感兴趣。”诺曼对两人说。
“我会安排的。”汉考克说道，“你们的机器人有没有研究价值？”
“还不清楚，那些自动生产车间都被我们破坏或者关闭了，否则他们会收集残骸，源源不断继续生产。我们的敌人不是剥削者，而是和我们相同处境但不在意的铁人。”
麦克斯一行从货箱里钻了出来，带出许多塑料碎屑。他们拿出枪，扯掉氧气瓶，判断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往被搬运来的相反方向走去。令他们意外的是，周围温度很低且十分阴暗，街头巷尾都是机器人残骸，路边坐着用布料裹住自己的老人小孩。他们用饥饿的眼神望着一行人，眼里的渴望不是因为看到活人经过而产生，更像是因为看到了新鲜食物而产生。一行人排列成防守的阵型，在饱含原始情绪的注视中前行。
他们终于来到另一边的大门附近，隐藏在建筑物里观察。汉考克的士兵依然穿着厚重的装甲，和在这种冷空气里露出肌肉的抵抗军形成鲜明对比。交换的货箱就堆在一旁，堆得像山一样高。众人决定爬上货箱占据高处，奇袭门前的士兵。
“其实我有点好奇，你们的食物供给足够吗？”汉考克问。
“在这方面，我也感到十分无力。”诺曼叹道，“希望我的人能从你们的技术成果里找到点什么吧。”
“那你们真该来亲自学习一下，”他笑道，“亲自来。”
在路上，他们听到了一种躁动的声音。那不像是翻动货物的声音，更像是在撕咬什么东西。他们随即看到那些了衣不遮体的男男女女。他们全身沾满鲜血，跪坐在地上，撕扯着翻倒的货箱里的冷藏生肉，大快朵颐。众人默契地轻轻绕了过去。市长曾经警告说，其他宇宙或许有许多无法理解的事情，不要被分了神。现在不是讶异的时候。
但接下来的事情让他们不得不作出反应。大门处，一个两三人高的人形装甲用像钳子一样的机械手抓住一个不停挣扎的反抗军士兵，似乎在植入着什么。周围的反抗军激烈的向其射击，但无济于事。很快他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另一个士兵，并将手上的放了下来。被放下来的士兵背后背上了一个透明的盒子，两根插入胸口的管子构成了背带，他鲜红的血液从胸口流出，经过管道，在盒子里泵动。
“不要反抗，不要反抗！进入我们的圆环，装置便会解除。不要反抗！”装甲的扩音器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在场的士兵无不惊恐万分，他们不再举枪射击，纷纷逃跑。背着血背包的士兵呆在原地。很快更多的士兵被抓住，这支血包队伍慢慢地扩大，现场只剩下被改造的士兵。
“我们有食物，有肉类，有女人，当然，还有一个崭新的地球。”那个声音再次说道。
对于身处不明朗的未来的年轻士兵们来说，这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们对反抗的忠诚，已经在胜利后却得不到应有的施展拳脚的土地的环境里消耗殆尽。曾经的地球上有更多亟待被揭露的丑陋政权，而在这里，只有空虚的绝望。一开始是愤怒，接着迟疑，最后接受。改造士兵迈着机械的步伐，缓缓地向汉考克环走去。
“剩下的人听着！带上你们爱的人，前往我们无垢的地球！只要年轻人，记住，只要年轻人！”
没有人能够拒绝一个地球未被破坏的宇宙。对麦克斯以及同行的士兵们来说，那是个陌生而又亲切的地方。对一个漂泊的生物的终极诱惑，就是回家。
他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身旁同行士兵就做好了决定。既然生来向死，这个选择听上去也不差。他们爬下货物堆，高举步枪向屏蔽门走去。麦克斯和大部分剩下的人没有动，他们不确定将要面对什么。
诺曼的通讯器响起了来，他按下接听键。在他能够对汉考克作出反应的时候，后者已经从他的表情里判断出自己该拔枪了。他用枪指着诺曼的脑袋，而诺曼的手还停在腰间。市长显然不感到惊讶。
“你们的地球还在？”诺曼只剩下这一个疑问。
“不是还在，而是还宜居。如果你愿意，可以加入我们。”
“汉考克先生，你是什么意思？加入？”现在轮到吉米不明白了。他从没见过亲自邀请对方的圆环领导者。
汉考克用空着的那只手扶了扶军帽：“是的，我们的地球还在，只是我们，或者说很多个平行宇宙的人们都无法适应。”
“你们开启屏蔽门…”
“我们来到这里，驻守这里，一次次打开屏蔽门，也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我们的宇宙里，人类已经无法生育。”
“果然如此…如此年长的领导者，属实不多见。”吉米说道。
“我们的地球上蔓延着一种病毒，在我未出生时就已经使女人生育变的异常困难。我们这一代人仅仅只有不到千万人口，五十年前我还是青年的时候，我们就被选拔前往圆环。只有圆环拥有与平行宇宙沟通和交换的能力。”
“为什么不在地球上再造一个？”
“你脑子还是转不过来吗？圆环与地面隔绝，这上面是绝对不会被感染的。我们不会冒风险在地面让新来的年轻人生育，让小孩随意活动。”
“也就是说，你们绑架人回去生育，延续你们地球的生命？”
“不是绑架，”汉考克叹了口气，“我们只是老了，没有时间了而已。”
“你们既然选择了威逼利诱而不是拱手相让，肯定一直以来都不太成功吧？”
汉考克把枪抵到诺曼太阳穴上：“这些涉世未深，对我们地球没有尊重的小孩…我们怎么可能拱手让出去！一次一次送回地面，传来的都是他们也无法生育的消息。我们至死都要管理好他们，哪天事情有转折了，我或许就可以长眠了。”
“我给你出个主意，”诺曼不屑地说，“生育前的人在这里待着，生育以后就下去养老，不好吗？”
“你这个才待了二十年的混蛋！这里有多绝望，你是不知道吗？你革了个什么命？”
“我革了什么命？”诺曼在枪口下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把椅子被踢飞老远，“我们弹尽粮绝，就算在这里也要看着资本家在高楼上雇佣我们自己人坐着机甲屠杀我们，只因为给他们许诺一两个高楼上的房间。无产者死绝，中产者被剥削变无产者，如此筛选，就为了培养最后的终产者！你们的军事化管理，难道不是怕造反吗？你们不会将人圈养起来让他们交配吧？我的人，是骨子里对现状不满就会反抗的人。你若是和他们一样阶级森严，我保证不出两天你的圆环就会变成纯天然的革命圣地。”
汉考克的通讯器也响了，这次三人都听到了内容：“他们占领控制中枢了…我们关不了门了！好大一批人跑进来！”这时候，吉米的圆环也警报大作。“…警告，配重器超出临界位置。警告，配重器…”
“看来要失去平衡了。”吉米冷静地说道，“是你们的圆环吧，汉考克先生？”
“废话！”他对通讯器吼道，“把中枢抢回来，关了门再打狗！”
“不，那些人看起来精神不正常！”通讯器回复道。
“我们弹尽粮绝，没有粮食，粮仓都被掌握在那些剥削者手里。所以我们的平民…”诺曼说道。
“他们在吃人！”
“…开始吃人肉。”诺曼看向汉考克。
汉考克懵了。他愈发愤怒的脸被憋的紫红。“我会杀了你的。”他一脚踹向诺曼，将他踹飞在地。
“不用担心，我们迟早会死的。”诺曼嘟囔道。
“太晦气了，我对接过无数次，第一次见这种鬼玩意。”
“汉考克先生，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唯一可以与地球交换物质的圆环，没错吧？如果这样，每次你接收限度以内的人口，断开对接，恢复平衡以后再用地球上的原料补足你的配重器，然后再对接，是这样吧？”
“是的…为什么问？”
“没什么，现在我们只能靠自己了。让你的人过来，或者我的人回来吧，我会派我的人去诺曼那边保持平衡，等解决完事情再调回来。你意下如何？”
“我们还有一天时间…诺曼！我该拿你的人怎么办？”
诺曼瘫坐在地上，不置可否。
“振作起来，诺曼先生。你还年轻。”
“杀了他们吧…脘病毒，你们也是这么叫的吧？治不了的…我不忍心清除这些人，如果可以的话，将他们焚烧，转化为能量吧…”
“你们要下的了决心，两位先生。”
“你呢？说得倒轻巧！”
“你有善待我的人吗？我相信你也用了相同的方法吸引我们圆环的人去你那吧？你对你们的配重器这么有信心吗？现在两边的配重器应该都是极限了吧？”
汉考克咬了咬牙，“把吉米的人赶回去！你们自己赶紧分配进入吉米的圆环，动作快！”
麦克斯和剩下的士兵看着机甲操纵者手忙脚乱，他显然想将冲进来的人挡住，但却下不了手伤害任何人。诺曼环一样是警报大作。
“为什么还不关门？不用担心我！”那个苍老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操纵者抬起座舱，绝望地看着诺曼这一侧的配重器。它已经推出相当长的一段长度。
但现在挪动的速度忽然间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好像暂时缓和了。”汉考克叹了口气。
“把门关上。”市长挥了挥手，好几束激光同时指着诺曼和汉考克的额头。
“门要关上了。新神保佑你们。”诺曼那侧的士兵接到了通讯，对麦克斯一行说道。
“收到。新神保佑你们。愿你们长存。”他们互相对视，眼神决绝。
机甲操纵者正在拆解机甲的模块化四肢，一点点送回去。这让配重器更加撑不住了。只需要推一把，麦克斯想道。他们决定抱起身旁的货物，冲向汉考克环。
“你在做什么？”汉考克绝望地喊道。
“圆环是一个不完善的循环空间，每个宇宙的圆环都因为种种原因做不到像地球一样自给自足。能够做到的宇宙，也就不会出现圆环的设计，就不会出现在对接里了。做不到，就将不成熟的‘遍历随机立场’放置在两头，因此出现了不能长时间对接的屏蔽门。为了防止单方面压制的情况出现，并且由于过多宇宙会导致对接不稳定，于是设计了当且仅当三个圆环同时对接才会成功的系统。在这样的环境里，你觉得我们是怎么度过这三百年的？”
“你这个自私的害虫…”
“人类发动过多少为了结束一切战争的战争？未来又会有多少无谓的痛苦和牺牲？你们的内耗难道不会变成终结你们的人类文明的源头吗？二百万居民的人数，处于基因里对获取资源产生渴望的最大限度之内。超过这个度，就会发生不和，然后就是派系，分裂，战争。我们没有内耗，没有牺牲。思念地球，是你我的原罪。”
“你疯了！”
“时间会证明走到最后的圆环的终极形态。在拥有能够走到热寂的圆环的无限个宇宙里，他们必定会被存放在人类最辉煌的博物馆中，见证人类跨越自己的宇宙，走出这个小世界，前往一个全新宇宙的历程。思考内耗带来的毁灭性后果，就是我们在这里该做的。在各种层面上，只有改变这一根源，我们才走的出去。到那个时候，回到地球才是我们最无悔，最正确的决定。牺牲对接的所有宇宙，让人类永续，只是无限的无限中的一环罢了。人类根本层面的环形结构，只有这样才能打破。新神，如你所见，就是来自未来永续的人类的呼唤。我们不质疑新神的真实性，因为那就是未来，那就是必然。”
麦克斯跟在所有人后面，他们已经穿过去了。警报声依然在嘶吼，他抱着一箱写着牛肉的箱子冲进屏蔽门。
他起先感到冷，然后是五感丧失。掉进虚空了，他想道，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还有思考能力。一定是在这个瞬间平衡打破了，或者是前后的门都关上了…但他好像能感觉到什么。那是一种有某种更高的存在对自己的行为嘉许而荣幸的感觉。是父亲。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和思维正在散去。在最后的时刻，他对弟弟的期许传达到了那更高存在的世界里，被储存在一个容器中，陈列在摩根的生命的尽头。
